虽然秋望舒并未喊出言静川的名字,但是在看到那让人难以忘记的眉眼时,经历过仁远村的几人面上都露出了猜测到七八分的惊异之色。 闻言,玉小茶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口,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言大夫的姐姐真的害死了阿望的……娘亲么?” 面色不变地摇了摇头,李砚青收起了面上令人发冷的笑意,否定道:“不,我要说并非如此。” 她垂头拉起了言静川的手袖。细瘦的手腕慢慢展露在众人眼前,而等那袖子被拉到小臂之上时,众人眼中却露出了更为震惊的神色。 震惊不是因为她手臂上有什么骇人的伤痕,而是因为在那枯瘦的小臂上,露出了层层叠叠缠绕的黑纹,黑纹在皮肤上肆意伸展,虽然看不清全貌,可是秋望舒却清楚,在被衣物盖住的肩膀和胸膛之上,一定有一朵妖冶的莲纹。 想到仁远村和当初船上的异样,林恣慕不由地压低声音道:“饲魂草?!” 可这一次,她却得到了秋望舒否定的回答。 “不” 眼睛紧紧地盯住那熟悉的莲纹,即便只露出了一角,可这莲纹也已经是秋望舒见过,与秋臻胸口莲纹最接近的一个了。 几乎能想象到掌心击向言静川的场景,秋望舒的声音里满是笃定, “这是被炼化之后,从掌心打入血脉的饲魂蛊。” 这个印记,也许可以证明言静川身中饲魂蛊,但却证明不了言静川可以置身旧事之外,也证明不了另一件秋望舒更想弄清的事情。 抬眼重新看向李砚青,在那双眼中找到了审度和玩味之后,秋望舒尽量让自己冷静地问她:“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么?” 她不觉得李砚青只知道这么一点真相,她也不觉得李砚青会对自己隐瞒真相。 果然,在秋望舒问出口后,李砚青的手渐渐握紧了木杖,嘴角也逐渐扬起一个如愿的弧度。 “不,我要告诉你的是” 目光丝毫不避,李砚青盯着秋望舒,一字一顿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伏春城的新修的法定寺中,待了足足十年。” 这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劈在秋望舒身上。 十年……新修的法定寺,也就是说,在当年自己在城中流浪时,也曾经离自己想要的真相这般近么。 可是接下来李砚青的话,却是切切实实地把自己重新投回了当年的那场雷雨之中。 “十年前,在伏春城的秋雨来临之前,法定寺的住持便在城门口捡到了她。捡到她时,她浑身脏污,什么都不回答,只有在住址问到她要去哪儿时,她才会开口说,她要去中都,去找一个人问个清楚。” 也许是意识到李砚青要说什么,言静川那呆滞的目光中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松动。 漠然地扫过言静川紧紧扣住的手指,李砚青丢下了令秋望舒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或许你可以问问她,她要找的人名字里带不带“泉”字。” 仅仅是听到一个“泉”字,言静川的瞳眸便骤然紧缩起来,全身也因为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而剧烈抖动起来。 是害怕么? 白着一张脸紧紧盯着言静川的反应,看着那几乎戳进掌心的指甲,还有骤然变红的眼眶,秋望舒想,她了解这样的情绪,这更像是愤怒和难以置信。 这一路上,无论是泊西老头的话,还是仁远村那追着白虹令而来的若木鸟,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将矛头指向丁凌泉。 可是秋望舒想,就是因为所有矛头都指向丁凌泉,所以她才需要一个能最后将真相钉死的证据。 指节攥得发白,秋望舒哑声问她:“你为何也这般笃定?” 听到这个“也”字,李砚青眼中的异色更甚,似乎是明白了秋望舒的犹豫,她垂下眼缓声答道“言静川作为除阿曼苏之外第二个将饲魂蛊炼出的人,自然也不是完全受这饲魂蛊的控制的。每月十五时,她都有可能会短暂地恢复神智。” “所以,你可以问问她,当年她从仁远村被大水冲出,在秦州上岸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究竟是谁?” 秦州,仁远村大水,言静川身上与秋臻身上如出一辙的黑色莲纹…… 李砚青的话音在耳边逐渐模糊,而识海中也响起了嘈杂的噪声,在这样的时刻,秋望舒却倏然想起在弃月城赴宴时,边城司那吴主事说过的,令自己十分在意的话。 “丁盟主早年下山游历时,也尽心尽力地惩奸除恶,甚至还继承了秋臻师姐的风范,在秦州挑落了近百名水匪呢!” 她猜测过丁凌泉和言静川之间的关联,此刻,当活着的言静川带着满身莲纹而来时,心中那执意吊着的石头才终于声势浩大地开始下落。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是这一番话却还是叫她再次呼吸不畅了起来。 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即便被滞涩感紧紧困住,她也执意要听李砚青把所有话都说完。 “五年前,青临门灭门,我娘和她最衷心的暗卫拼死带着我逃出李家。” “可是在逃出中都后,活下来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直直地看着秋望舒,李砚青终于在她心中敲下了最后一记重锤,“你可以猜猜,在半路杀害了其他人,又在她们身上落下这黑纹的人,是谁?” 是谁? 嘴角露出了隐隐的讥讽之色,秋望舒想,难道李砚青嘴里还会有别的答案么。 她知道这个答案,她只是不明白,丁凌泉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是为了往上爬,那为什么一定要用饲魂蛊将秋臻这样踩下。 法定寺的电光仿佛再次闪过眼前,她也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身穿黑袍的身影。 耳边再次传来利剑刺破血肉的声音,秋望舒用哑得不能再哑的声音问道:“你看清她的脸了?” 眸光逐渐冷下,李砚青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难道你没看清么?” 没有敛去眼中情绪,李砚青毫不掩饰地戳破了秋望舒:“只怕是你不敢确认吧。” 这一句,秋望舒最后一点克制的神色终于崩塌了。指节甚至攥出了声响,秋望舒身形一动便要朝前而去。 “阿望!” 见秋望舒的状态明显与之前不同,易君笙赶忙伸手攥住了她。 她知道秋望舒不会拔剑伤人,但她也不希望秋望舒因为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即便有了几日的相处,但继明山庄的众人也并未因此完全放松警惕。眼见秋望舒向前一步,花又宵也抹去了平日里的玩笑之色,紧张地挡在了李砚青面前。 这几日来的轻松瞬间被紧绷的氛围取代,看着被易君笙拦住的秋望舒,李砚青却镇定地抬手示意花又宵退后。 “秋姑娘。”她再次出声喊了秋望舒。 “我是欠下了许多,但我当时并不知道李慕舸的打算,也从未害过你和你母亲。” 她对她的父亲从无任何感情,李慕舸拼命救她,为的也只是在得到《息缘剑法》后可以用自己的血脉重塑他被秋臻所废的经脉和功力。 话虽如此,作为李慕舸的女儿,她光是活着便已欠下了许多,只是唯独在秋臻和秋望舒身上,她可以说,她并没有参与过或者旁观过一分一毫。 眼中没有畏惧和愧疚,李砚青就好似一株不通情理的草木,毫不顾忌地说道:“我并不欠你,所以我也没有必要骗你。” 这一句话传到因为低头而看不清神色的秋望舒的耳中,叫她不由地想要发笑。 李砚青五年未见任何消息,却刚好在她找上泊西老头时漏出了踪迹,她早该想到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松开了易君笙的手,秋望舒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嘲讽道:“你不是在骗我,你只是从一开始就在引我来这里,引我见到言静川,再引我替你也了了这仇怨。”
第120章 无需明白 李砚青并没有避开秋望舒的质疑, 在思索片刻后,她点头承认道:“消息,确实是我故意放给泊西老头的。但目的不是为了故意骗你, 而是因为我需要你。” 说着,她便掀起了自己盖住手背的袖子,露出了发紫的手指, 和紫白如絮的指甲。 手指发绀,这是心衰将死之兆。 “如你所见,我原本就是不该活到现在的人。离了这跟木杖,我甚至连走都走不稳。” 眼神盯着那根底部磨损破旧的木杖, 李砚青自嘲道:“去伏春城的路只要七天, 但因为这心疾,我足足坐马车坐了一个月。” “我已与废人无异,庄内又都是“人尽诛之”的恶徒, 我无力也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回到中都,叫世人都听到这被掩盖的真相。” 她并不在意青临门的覆灭, 从始至终她在意的,只是她那从不欠任何人,却因为保护自己惨死丁凌泉掌下的母亲。 她有心为母复仇,可是却无力重回中都,故此,只能在这边陲小镇成立继明山庄,在背后操纵。 郑重地看进秋望舒的眼睛, 李砚青一字一顿道:“你可以不信我的苦衷, 但我想, 你应该知道我是需要你,而不是利用你。” “需要”二字, 重重地落在秋望舒的耳边。沉默良久后,秋望舒垂下了眼,终究还是没给李砚青一个回答。 邻院的山茶花开到了继明山庄内,那山茶花开得极盛,即便在夜里,也能用花影将明亮的月光挡去。聆松镇到了冬末春初也会开山茶花,秋望舒就这样背靠在熟悉的花香下,仰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她告诉了易君笙她想自己出去待一会儿,这才一个人来到了后院。可是,没待多久,便听到了朝她而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中夹杂着配饰发出的“叮当”声,那并不是自己熟悉的脚步声,所以,秋望舒警觉地抬头看了过去。 来人腰间挂着骨哨,竟是平常鲜少与她们交谈的业梧心。 不明白业梧心为何来此,也不想与她多说些什么,秋望舒站起身来便要离开。可是,就在她迈步的瞬间,业梧心却出声阻止了她的动作:“秋姑娘,既然觉得这里清净,那就继续坐着吧。” 也许是那晃动的骨哨又勾起了回忆,看着站在两步外的业梧心,秋望舒没有再动作,只是无言地打量着她。 思索着,她又要对自己说些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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