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孔被石壁所挡,看不清楚,但是云照雪却清楚地看见她手上把玩的物件,正是那日取血用的琉璃盏。 那侍从的语气恭敬,语调平缓,不难猜出坐在她对面的,一定就是这静室的主人——阿曼苏。 因为半边视线被石壁所挡,云照雪于是缓缓地挪动了位置。就在那红衣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云照雪的眼中却出现了惊愕之情。 出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妖异而危险的面孔,而是一张和格桑乌如出一辙的面庞! 同样是白发绿瞳,同样是微微上挑的眼尾,可是在阿曼苏脸上,那一双眼睛却显得尤为冷冽。 难怪教奴会将二人混淆,难怪那日命丧虎口的侍从会说出“就算你不为阿曼苏考虑”这话。 在心中默念着两人的名字,云照雪难以置信地想,处境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人,竟然是双生姊妹。 震惊间,那侍从已将她进入暗室的目的如实禀报给了阿曼苏。 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侍从躬身道:“是左护法故意送来的消息。” 并不打算接信,阿曼苏把玩着手上的琉璃盏,漫不经心地问起:“说的什么?” 这个消息似乎让侍从十分难办,于是在斟酌了片刻后,她缓缓回道:“教主的吩咐是” “……若是药成,无需再留格桑乌。” 话音落下后,云照雪的心中响起一道惊鸣,而阿曼苏把玩琉璃盏的动作也瞬间停了下来。 自知这话可能会惹怒阿曼苏,侍从慌忙将腰弯得更低。可是,过了几瞬后,阿曼苏却并没有动怒,甚至还恢复了毫无波澜的样子。 伸手接过那封信,阿曼苏冷嗤道:“他倒是眼馋,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个他,无疑指的是左护法。 格桑乌的血,是延年之物,混着药草调配,还可以使功力大增。然而这样的宝物,在整个钰龙神教中,也只有教主能享用。 现在,这左护法倒是会想。觉得自己是格桑乌的妹妹,便该把这个人情卖给自己,最后好跟自己也换一盏那延年神药。 读完了信,阿曼苏随手将信纸掷到一旁的火盆中,然后淡淡地对侍从说道:“明日,我会按约献上把药。” 两人是血亲姊妹,阿曼苏却将格桑乌看得比这封信纸还不如。饶是那侍从也被阿曼苏的决定给吓了一跳。 有些颤抖地抬起头来,侍从壮着胆子出言劝道:“阿曼苏,您……” 用食指抵住了侍从的嘴,阿曼苏寒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为司傩,受教主器重,自然不会因为一个无用之人而有二心。” “不必再同我说什么血脉相连之类的话了,我素来就没为一个废人挂心过。所以明日,我也会按约献药。” 松开了些手上的力道,阿曼苏用尽最后的耐心,向那侍从问了一句:“明白了么?” 明白了么四个字,从来不是询问,而是明目张胆的威慑。 颤颤地对上了阿曼苏的眼睛,那侍从张开口,颤声答了一句“属下明白……”
第098章 弱水经年(五) 云照雪回到院中时, 格桑乌却不在内间,被褥间只有甩着尾看她的衔蝉奴。 想起方才在阿曼苏暗室中听到的话,云照雪眉头一皱, 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呼延灼明日才出关,难道圣使们等不到天亮便已出手了么? ……不对。 将眼神投向气定神闲的衔蝉奴,云照雪的思绪逐渐冷静了下来, 若是有其他人来过,衔蝉奴不可能是这幅样子。 那看来,格桑乌应该还在这房中。 明日教主出关,钰龙神教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可是即便如此, 今夜从红石崖吹来的风却格外平缓。 长风卷过山崖和枯枝,发出了海涛般的声响。屏息细听了一阵后,云照雪便察觉到了一道刻意隐匿起的气息。 整个房间里都带着一股梅香, 但是梅香最为暖融之处,恰恰在她身后。 一声不再压抑的轻笑传入耳中, 云照雪骤然转身,看见了静静站在窗旁的格桑乌。 “想不到云大侠这样的正道人士,也会三番两次行这偷摸之事?” 格桑乌抱臂笑着,可是云照雪回应她的却是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四目相对良久,格桑乌终于从她脸上捕捉到了什么。 眼中的好整以暇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平静的眼神。 根本不用问云照雪去了哪儿,格桑乌就这么靠在窗边, 笃定地对云照雪说:“你见到阿曼苏了。” 顿了顿, 她继续道:“或者说, 你看见阿曼苏的脸了。” 阿曼苏的脸么……? 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格桑乌,云照雪想, 教奴怎会将二人弄混呢,这分明是两双完全不同的眼睛。 格桑乌的问题原本就不需要云照雪的回答,于是,在得到一句沉默的默认后,格桑乌垂下眼去,又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和她,有几分像?” 可是云照雪并没有回答格桑乌的问题,收回了眼神,云照雪突兀地开口问道:“呼延灼为何要取你的血?” 云照雪早就看见取血的场景了,可她却在今日才问出这个问题。这说明,云照雪一定从阿曼苏那里听到了些什么事情。 思及此处,格桑乌刻意岔开了话题,“这是中原人的相处之道么,不回答别人的问题就算了,还总是无故反问。” 可即便她岔开话题,云照雪还是再次开了口。 “为什么?” 想起暗室中那张迎着火光的脸,云照雪盯着格桑乌,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你自告奋勇,替阿曼苏受了这取血之苦么?” 闻言,格桑乌一怔,但很快她便出声否认道:“云大侠倒是看得起我。” 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格桑乌问道:“明日你便要离开了。” “你现在不问我要解药,却要把心思都浪费在我身上么?” 明明一开始那般难缠,现在却这么轻易地把药交给自己了么? 定定地看着那个小巧的药瓶,过了好一会儿,云照雪抬起眼来,却没有伸手去接。 安静地看向了格桑乌,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不是浪费,是我想知道。” 别过脸去,格桑乌的眼中再次出现了逃避。 她不明白云照雪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云照雪具体是想知道些什么……是想知道格桑乌究竟是个什么人,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格桑乌过着和阿曼苏天差地别的日子? 她以为别开脸云照雪便能识趣地放弃,可是云照雪却丝毫不避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两人就这般僵持了许久,最后,在云照雪的坚持下,格桑乌还是转过头来,虽然她的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中还是沾上了极力掩盖的怅然。 “你来时的路上,有没有听说过若木古树?” 听见这个有些熟悉的事物,云照雪蹙眉问道:“是用来吸引若木鸟的若木古树?” 听了她的话,格桑乌轻轻摇了摇头道:“那是中原人的说法,却并不是若木树的全部。” “在西疆,若木树双生一体,是达姆族的神树。西疆荒凉,为求得上天庇佑,部族多把水和树奉为神灵,但是若木树却不同。” “若木树被奉为神树,不单单是因为庇荫取水,而是因为若木树的树液确有奇效。” 迎着云照雪幽深的眸光,格桑乌的语气却十分的平静,就仿佛她在讲一个于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奇效便是,每过五十年,便会有一位服下树液的族人诞下一双双生姊妹。” “双生姊妹白发异瞳,虽为双生,身上却流着不同的血。其中一人之血能使亡者复生,而另一人……她的血却是世间至毒。” “只不过,即便同脉不同命,达姆神也并没有偏心其中任何一人。” 双眸微微一沉,格桑乌缓缓地讲出了问题的答案:“负有“生血”者,不具任何神力,而负有“毒血”者生来便是驱使神鬼和生者之才。” 同脉不同命…… 胸间说不出为何有一股滞涩感,云照雪看着格桑乌,沉声问道:“所以,你便是那个身负“生血”之人。” “不愧是云大侠,果然聪明过人。” 格桑乌自讽道:“我便是那除了献血外,于钰龙神教无任何用处的废人。” 岂料,格桑乌的话音刚落,云照雪便反驳道:“无用之人,又怎么费心守着她的族人?” 达姆族,神树…… 她现在才清楚,云照雪那日出手杀了那白衣侍从的原因。 不是什么性情乖戾,阴晴不定,是因为他触及到了格桑乌最在意的事情——她的族人。 听了云照雪这句,格桑乌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我?” 哈哈笑了起来,格桑乌摇头道:“云大侠误会了,我自幼便被带来此处,又怎会与族人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因为我即便再无用,也不喜欢被侍从踩到头上罢了。” 她说得越多,云照雪的眉头蹙得越紧。即便如此,格桑乌也像是毫无觉察一般继续道:“你不是都看见我杀死那侍从了么,又怎会说得出这样的话?” “难道说,是在这里待久了,近墨者黑了?” 无用之人…… 胸中的滞涩感蹿上了喉间,云照雪不错眼地看着她,心中的思绪愈发杂乱。 她身上流着让呼延灼也为之忌惮的血,若是没被钰龙神教所害,她原本该是部族里最为人崇敬的神女和司祭。 她应该在那若木树下,自由自在地听着旷野吹来的风,可是如今却和白虎一样被豢养在这狭窄而偏僻的院中。 她甚至还不知道,明日她将要面对的事情。 即便红石崖遮住了大半月光,可是那垂顺的银发间却有清辉若隐若现。鼻息间的梅香愈发飘渺,云照雪心中也渐渐升起了一个念头。 天亮之时,我要带她走么? 眼底积聚起越来越多的情绪,云照雪向来有决断,可是今晚,她却头一次尝到了犹豫的滋味。 许多念头堆积在心口,可是最终,云照雪只是敛眸说出了一句。 “明日,便到了约定好该离开的时候了。” 格桑乌也仿佛从那悠远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她短暂地愣了一愣,很快,便上前一步,将云照雪求了多年的解药送到了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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