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渊循声淡淡抬眸,声线不闻起伏,“你不会害林旸。” 宋尘目光骤然狠厉,似是怒于被人猜中心思,阴鸷中饱含着嗜血意味,语声沉沉道:“那洛姑娘你呢,我也不会害你么?” 洛渊看向宋尘的目光依然古井无波,仿佛说着甚么极为平常之事,“我不会抛下林旸。” 铺天盖地的杀意蓦地一滞,宋尘双眼死死盯视在洛渊身上,眼中神色不断变化,嫉妒、不甘、愤怒、愧疚……阴暗的情绪不断滋长,内息亦随着杀意吹动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洛渊不避不让,淡淡与之对视,良久,走道内鼓动的风声终于停下,握在天权剑柄上的手亦随之颓然垂了下去,“洛姑娘,我果真不如你。” 宋尘苦笑一声,后退两步倚在身后铁笼上,天权被“铮”的一声插在地上,“你几时开始怀疑我的?” 洛渊双眸静觑着他,“初遇时,你的手下是死于你手。” 宋尘神色微凝,嘴角苦涩更甚,倒有几分落寞在其中,“原来这一路来你从未信过我。”宋尘语声顿了顿,“我这时再言恐怕听起来更像狡辩,当初‘他们’接到黑袍消息,于万劫底下寻见一处新玉脉,恰逢我在蛮州处理他务,于是就近带人前往查看,玉脉关乎‘他们’的长生大计,绝不可能留下活口,是以我将随我同去之人全部杀了,是为灭口保你们。” 宋尘双眼盯着自己扭曲摇晃的影子,眼底见了冷意,“我目睹‘他们’杀了太多人,自己手上亦沾满鲜血,当时只在不甘愤怒中做此选择,没想到倒成了我难得做对的一件事。” “后来的事你都已知晓,我们出万劫时遇见的土夫子被随后而来的肃清者灭口,我领你们返回燃旗,正值‘他们’着手吸纳附庸,暗统武林,内里难得混乱动荡,我欲寻机盗得那些人已得的长命方,最终未能如愿,只得了一条另有一张长命方可能藏于汜水附近墓中的消息,结果亦是晚了一步,而我那时之所以与你们传信要你们随着下墓,便是寄托于能在那墓中寻见第二张长命方。而后你们未死于墓中,柳音书亦不愿再听我的缓兵之言,自作主张将任务失败的原由推于林姑娘身上,我虽有预料,到底未能赶上,只在‘他们’派人前来之前让柳音书闭了嘴,‘他们’虽有怀疑当时亦无暇顾我。” 宋尘说到此处,蓦地抬眸看向洛渊,“你说的没错,林姑娘若按我所指的路的确能够顺利逃出,那两个鬼差我也确是拦不住他们,需你助力,只不过是为林姑娘拖延时候罢了。” 宋尘的面庞在跳跃的烛火下明明灭灭,脸上说不出是嘲讽抑或悔恨,“我在这血池里待得太久,早已化作同他们一般无二的人,再也逃不出去了。”说话间,自胸口处取出一纸信笺,浑体漆黑,外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猩红符画,形似单眼,他将信纸拿在手中,垂眸看着,“你想知道的事,都在这张纸上,我于他们之中混迹这么久,也只能窥见密网之下的几分……” “阿霁在何处。” 宋尘的话被从中打断,不由一愣,半晌,看着她低笑起来,“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人,洛姑娘如此聪明,想必已经猜到了,她确在方才我为林姑娘所指的地方,是我将她带来的。”宋尘手指弹着信笺,神色随意,“我杀了她,亲自将她带来的。” 洛渊平静无澜的目光终于骤然冷下,宋尘直勾勾地看着,似是得见她平静的心绪终被搅动,声调随之高昂起来,“我真羡慕你洛姑娘,能够这般毫无顾忌地霁月光风,甚么都能抛却舍下,连用林姑娘为幌子都骗不了你,相较之下白姑娘便牵挂得太多,我只消骗她沈宫主早已是‘他们’中的一员,死得咎由自取,她便被一个假名单引去了注意,连反抗都未反抗便被我杀了,你说可惜不可惜?” 宋尘脸上交织着撕去伪装后的悲哀疯狂与全部吐出后的畅快,蓦地抬手向洛渊掷出一物,洛渊反手接住,掌心中央一枚玉石静静躺着,莹润圆滑的表面已是血迹斑斑,宋尘看着洛渊笑得疯狂,“莫等了,我当真已将她杀了,她已发现了活尸内情,便是我不出手,你以为她还能在那些人手中留下命来吗,洛姑娘,谁都抵不过长生诱惑,谁都逃脱不了!” …… 林旸以玄鞭将白霁缚于背上,浓重的血腥气扑了她满身,她不敢拖延,半刻不停地往铁笼外扑去,然而未等沿走道跑出两步,脑后忽而风声骤起,伴随一道阴恻恻的语声传来,“让我看看是谁这么不听话,这么想和鬼差大人玩躲猫猫啊?” 林旸心中一惊,这声音一听便是方才那个半男不女被宋尘借故支走的鬼差,没想到他竟偷偷随她来了,林旸危急中身子一侧,跃向一旁躲开,一只漆黑的手堪堪擦身而过,将她左手袖摆撕裂开来。 鬼差一击不中,原地站住,迷恋地将撕扯下的衣布放在鼻下深吸了一口,“宋尘骗不了我,我怎会将女子体香同臭男人的味道弄混呢?” 林旸见他周身黑漆漆的,面上亦画了一只黑色鬼脸,着实分不清是男是女,她心中担忧洛渊安危,只怕她对宋尘不加防备,这时也顾不上同对方纠缠,脚尖一点接着往黑暗深处掠去,鬼差怪笑一声,犹如一只巨大黑鸦,无声追了上来。 鬼差轻功不弱于林旸,林旸身负一人,行动便有所桎梏,几次险让鬼差抓住,逃得很是狼狈,走道内时而传来掌指落空的巨大震响,林旸身子一矮,想要再度避过身后的催命一掌,这一次鬼差却追得极近,电光火石间直向白霁背后拍去,林旸余光瞥见,咬牙在半空转身,一掌与他对上,阴寒内力席卷半身,林旸踉跄两步,将白霁往身前一抱,再度埋头往走道深处掠去。 右臂的衣布已在方才的掌力相对中化作了飞灰,若非她有所防备以衣袖裹住手掌,恐怕现在遭殃的就是她的手了,林旸两只手臂赤条条的,被追得又急又气,现下怀中抱着白霁,更无还手余力,偏偏那阴魂不散的声音还在她背后笑个不停,林旸心头火气,忍不住回头骂了一句,“自己是个叫人分不清有没有宝贝的东西,还好意思叫别人宝贝!” 头顶上方应声传来“呼”的一声响,同时响起的还有鬼差女声盖过男声的刺耳尖叫:“你说什么!”明亮却不耀眼的火光随着尖叫洒落下来,林旸神思一醒,目光扫及周遭,此处距寒玉鼎仍有一段距离,铁笼内的活尸未遭冰雪覆盖,感应到火光已开始慢慢转动眼球,林旸自觉一时半会甩不开鬼差,干脆破罐破摔不再屏息,顶上灯火随着她的前行亮了一路,不断向远处延伸出去。 鬼差在身后尖亮着嗓子越追越急,杀气惊人,林旸躲避得跌跌撞撞,从未这般狼狈过,余光瞥见两侧的活尸已慢慢抬动手臂,然而背后伸来的手已几乎触到了她肩膀,林旸合身往地上一扑,右手反手挥出,却非向着鬼差而去,鞭尾带着锐响倏地缠上顶头悬吊的灯盏,林旸抱着白霁骨碌碌滚开几步,带得盏中灯油全部倾洒下来,呼地燃成了一片,将好将两人隔绝开来。 鬼差伸出的手被腾起的大火燎伤,尖叫一声缩了回去,看向林旸的目光更加阴险怨毒,竟是想运动护体直接扑杀过来,走道四面八方传来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她们已被发现了。 林旸喘息着起身,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深处跑,手中不停地将身后灯盏全部扯了下来,灯油在玄鞭的挥舞下四散飞溅,引得熊熊火光向两侧铁笼蔓延,连带笼中的活尸身上都燃起了火光,有了直接的光热接触,僵硬呆滞的活尸终于全然苏醒过来,一只手臂猛地抓住鬼差伸向林旸脖颈的手腕,接二连三的活尸跟着扑了过来,瞬间便将相距咫尺的两人分了开。 身后传来鬼差尖锐怨毒的咒骂,林旸分神瞥了一眼,鬼差已被突破铁笼束缚的活尸完全同她隔开,眼见是追不上了,林旸来不及松气,脚腕上蓦地一疼,已被一只硬如铁钳的手掌抓上,巨大冲劲直接将她整个人摔飞了出去,顺便砸倒了好几只才将出笼的活尸,林旸给摔得七荤八素,浑身骨头好似都散了架,好在早已用玄鞭将白霁缚在身上,这才未将她也给甩出。 林旸撑着地踉跄起身,咬牙继续往洛渊的方向走,周遭嗜血的低吼声此起彼伏,火光早已在密集的铁笼间蔓延开来,这些蛰伏地底的怪物们终于在肆虐的大火中浴火重生般苏醒了过来。 林旸双手护着身前,只能躬着身子顶开或撞开那些尚未灵便掌控身体的活尸,未行出几十步,远处忽而传来宛如地裂的一声震响,走道深处一阵剧风轰然席卷,宛如一把灼烧后的巨镰,将所过之处的一切皆给收割,林旸无处躲避,迎面被那剧风掀翻出去,垫在白霁身下好半天未缓过来,她眼前俱是晃动的身影和跳跃的火光,感觉身上臂上已抓了许多只手,无论如何都无法起身,正在拼力挣扎之时,模糊的视线中蓦地映入一抹晕白,身上接着一空,已被人拉了起来。 “可有受伤。”低柔沙哑的语声传入耳中,带回了林旸的几分意识,林旸迟缓地摇了摇头,反握住她的手,“快走……火势控制不住,这些活尸很快便都会醒来……” 洛渊垂眸看向林旸怀中,眉头蹙起,携着她往反方向掠去,“宋校尉引燃了一处火药,那边已不能走了。” 两人于尸海烈火中艰难前行,方才的爆炸已将火势彻底蔓延开来,四面八方尽是行尸的低吼与活人的惨叫,血腥气与肉体烧灼的异香混合交杂,再不用多久这里便会沦为真正的人间炼狱。 林旸已辨不清袭向自己的究竟是活人还是死尸,她只知除了洛渊余下的都是想让她死在这里的人,都是可以出手的人,她麻木地将身前阻拦的黑影推撞开,到后来连像样的招式都已使不出来,只知全心全意地随身侧的白影前行。 两人不知在这副炼狱图中究竟行了多久,手腕处唯一的一抹温凉忽然拉着她停了下来,林旸在灼人的热浪中艰难地喘息两口,眯起眼来看向正前方阻拦的人影,熊熊烈火中一道矫健身影横剑道中,默不作声地面对两人。 周遭不断有浑身烈焰的活尸扑来,亦有被嘶咬得神志已失的活人撞上,皆被宋尘利落地斩于剑下,林旸看着宋尘手中舞得卷焰生风的天权,一时只觉喉中疼得厉害,宋尘便是用这么一把剑刺入了白霁胸口,半分出生入死的情分未留。 三人于火海中无声对峙,最终宋尘也未对她们说一句话,默然转身向前奔去,洛渊原地凝视片刻,拉着她跟了上去。 天权重剑威猛,斩杀起肉身可谓飞快,只是映雪下的活尸成百上千,又岂是一人能够抵挡,三人行至最后已能感受到前方细丝般的冷风吹来,然而此处远离寒玉,活尸尤是活跃,便是三人联手亦无法杀尽这些留有生前内力身手的尸体,再前进一步都是难上加难,便在三人都快耗尽力气之时,最前方打头的宋尘忽然转头向林旸看去,炽烈的火光将他脸上染成了红色,林旸看不清他是何等表情,只听见他冷峻的目光下难得犹豫的语声,“林姑娘,我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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