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渊抬眸看向白霁,两人视线相接,洛渊直直望入白霁眼中,“她最先找到你,为救你性命令你服下蛊虫,现下正是起效之时,两个时辰后你便会遭受反噬。” 洛渊及时止住话语,未提及反噬成倍,恐会在更加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死去一事,白霁闻言亦沉默下来,久不应声,又过良久,天色愈发昏暗不明,几乎看不清雨雾中的近物,白霁低低开口道:“如此也好,尚有道别的机会。” 洛渊眉头蹙了蹙,“我们现下正往长白去,张前辈可救你。” 白霁长睫垂着,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在回忆甚么,她的身体沾染了些许水汽,昏暗中如同玉璧般细腻莹白,美得令人禁不住屏息,除去胸口正中扎眼得可怖的一道瑕疵,几乎将白璧摧毁,“蛊虫入体,可有代价。” 洛渊抿了抿唇,未能应话。 白霁唇角勾起极淡的一丝弧度,不知是否光线朦胧,竟显出从前难以见到的柔和怀念,“若有半成把握,你亦不会瞒我,阿渊,我们并非相识三两日。” 车轿中沉默下来,良久,洛渊方才再度开口,声线黯然低哑,“我们尚未分出胜负,你不守诺。” 白霁眼中笑意缓缓晕开,消融了平日掩盖一切的冰寒,仿佛冰川沉入深水,“从前是我迫你出手,我不知你亦有这般执着的胜负欲。”说话间缓缓抬起手来,玉衡便被放置在她身侧,苍白的指节握上剑柄,微微用力,将玄刃抽出几分,剑气流溢,“这剑以后便交赋与你,若你能找到适用它之人,便代我赠她。” 白霁眸中清明静谧,笑意淡薄,“告诉她,莫再像我一样用伤身的笨法子。” 洛渊眸中终于浮现出浅淡的愠怒之色,铮然将她手中之剑推回鞘内,语声压抑,“你还受得了剑气么?”她双眼注视着白霁,声线低冷下来,不再敛着情绪,她们初识时虽有摩擦,彼此心性却很相合,她从不曾对白霁这般生怒过,“我执瑶光,便不会再留你的玉衡。” 白霁淡笑了笑,避开洛渊视线,她亦不执着于此,沉默片刻,又道:“若我死了,便让张前辈抹去阿晚的记忆,想来比救我容易。” 话未说完,便觉落在身上的目光愈加沉冷,洛渊几乎立即便接上她的话,语气笃定低沉,“钟姑娘不会情愿,你自行替她决定,于她便是好的么?” 白霁阖了阖眼,漆黑的眸中有难以抑制的伤痛之色缓缓溢出,细密缠绵,痛得她声音愈轻,好似蛊效快要过去,“你找回林旸,即便她不识得你,你亦可陪在她身边爱她护她,而我已是既定的死局,一旦离去,便再也不能护着阿晚了。”白霁看向洛渊,目光晦暗难言,内里有难以释怀的不舍,“若是你会如何选择,难道让林旸念你一辈子么。” 洛渊目光微晃,似是想起甚么,眸色暗了下去,半晌,低声开口道:“我答应你。” 白霁眼底的微光缓缓铺展开,整个人静谧得好似一片幻影,轻轻触碰便会消散殆尽,她的气息不再冰冷慑人,仿佛所有的淡漠疏冷都已随着生命流逝,洛渊明白,她只是想在最后留给钟林晚一个柔和的自己,一个能够坦诚爱她的自己,即便与她相关的所有记忆最终都会消失殆尽。 洛渊听见白霁轻声应她:“多谢。” 这一章别名《小白的遗言》 /这章的名字是be名曲——《大雨将至》,觉得很合适就用在这里啦,大家可以去听一下呀
第220章 之死靡它 许是这世上所有能够预见的离别都满是遗憾,偏在白霁醒来的时候里,钟林晚迟迟没有回来,她们马不停蹄地奔逃了一日一夜,才敢在一处偏僻的城镇外暂停脚步,由林旸带着钟林晚入城去买换乘的车马和伤药,洛渊留于车外守着,钟林晚本不欲离开白霁,念及她的伤势用药,斟酌后仍是决定自己前去挑选,一切备好后便尽快回来,然而造化的无常便在于,它从来不会如人所愿,不管这迟来的最后一面有多么不易,于它而言,皆是枉然。 白霁等了许久许久,久到车外的雨幕连成黑夜,她所有放心不下的叮嘱也都已说尽,视线里始终未闯入那道纤细身影,洛渊担心她太过虚弱风寒入体,终是将那道隔绝内外的车帘阖上,她心中亦有着急,只是无法将白霁独自扔在这里,只能留于车外苦守。 林旸带着钟林晚赶回时,夜色已深得看不清两步外的物事,洛渊远远望见,上前迎过她们,林旸环着钟林晚骑在马上,身后还另牵着一匹马,密林间很难快行,林旸见洛渊过来,翻身下马,正要将钟林晚也抱下,对方却自己跳下马来,在泥地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又一声不响地抿唇站稳,急匆匆往马车跑去。 大雨泼洗得林叶哗哗作响,喧嚣扰人,人站于雨中几乎睁不开眼,洛渊见钟林晚面色苍白,怀中紧紧抱着一只包裹,外衣上多了许多破损,林旸身上亦是狼狈,气息未平,同洛渊一人牵着一匹马,跟在钟林晚身后向马车走去。 “遇上人了。” 洛渊的语声混入雨中,沾染上几分凄清,低柔好听,林旸应了一声,目光仍在钟林晚身上,“来人身手不错,耽误了不少功夫,我已将人全部解决,不过此处久无回禀,必会令人生疑,需得赶在再来人前尽快离开。” 她们入城不过半个时辰便已被对方察觉,来人身手虽不及她,却也算得上高手之列,加之人多势众,追逃时钟林晚甚至已被人抓在手中,险些便落得手起刀落的下场,她只知拼命抱着伤药,连惊叫都未惊叫半声,林旸亦不敢将人直接往洛渊这处引,一路兜着圈子且战且逃,不容易才将那些人全部解决。 洛渊目光流转,扫过林旸周身,见她衣衫上只划出几道破口,并未实际伤到,轻声与她道:“阿霁醒了。” 林旸脚步一顿,蓦地转头看向洛渊,神情难掩惊怔,“几时醒的?” 洛渊目光微黯,“一个时辰前。” 林旸手指倏地蜷起,竟说不出半句话来,两人眼见钟林晚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车,将车帘掀起,暴雨之中那道纤弱身影便僵在了原地。 平素冷淡的目光循声转向,长睫上沾湿几分水汽,眼底隐忍温柔,“阿晚。” 白霁像从前一般端坐着,身前衣衫半敛,将雪白的衷衣染上落红,衬得她面容更加苍白,偏又生得一副绝色傲人的样貌,给人以即将凋零的极致美感,她好似无知无痛,眉眼柔和地凝望着钟林晚,唇角甚至勾起若有似无的一丝浅笑,轻声唤她道:“过来。” 钟林晚身子猛地一颤,艰难地迈出一步,险些跪倒,她费了极大力气走到白霁身前,看着她笑望自己,从前她最是喜欢见这人笑,她一笑,她便觉天地间都好似起了一阵清风,由远及近,向她而来,携着与生俱来的寒凉,却并不慑人,每每令她心中某处软陷下去,然而白霁却总是笑得太少,好似从未真心实意地有过开怀之事,许久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并非长街上被夜风吹得迷离的火树银花,她只是一名可怜的执炬者,有了爱欲便有了逆风之时,纵有烧身剧痛亦固执地不肯放手,而这阵风自离别开始便再未停过。 钟林晚在白霁身前缓缓跪倒,身子软得没半分力气,她抬头望着白霁,下巴搁在她膝上,凝望她的神情近乎虔诚,“我会救你的。” 钟林晚的语声低哑难辨,像是生了重病,却透露出一股虚弱的执著,喃喃重复道:“你不会有事,我会救你。” 她的眼睛干涸黯淡,好似已流尽了泪,她不清楚自己面色苍白得与白霁几无二致,自见到毫无生气的小白的那一刻起,有甚么便已悄然改变,她再也不想懦弱地躲在任何人身后,她要凭着自己救回小白,要让小白好好活着,要找出所有曾伤过小白的人,把他们…… “我晓得。”白霁低垂着眉眼看她,昏暗中钟林晚望不清她眼底神色,只觉得那目光幽深静寂,有了然,有疼惜,有不舍,诸多情绪,只是唯独无半分怪责,她从未这般毫不掩饰地展露自己的爱意,深情得甚至令钟林晚觉出恐慌——她好像在同她道别。 冰凉触感轻轻落在钟林晚脸上,细抚着她的眼角,似有万般缱绻,“起来罢,我方才觉得伤处疼,将胸口细布解了,与我重新包扎。” “伤处”一词好似一柄剖心利刃,将钟林晚刺得浑身发抖,她不敢令白霁担心,应了一声,很快站起,视线转向白霁前襟半掩的阴影,那处伤口她曾自虐般地看了无数次,她无数次地想象她的痛楚,她的无力,好像如此便能分担那些痛苦,令她疼得轻些,如今白霁醒着,她竟不敢再直视它了。 钟林晚低垂着头,深深吐出一口气,抬手覆上白霁胸口,她始终垂着眼帘,也能感觉到白霁凝在她身上细细描摹的目光,只是不敢与之对视,钟林晚尽量抑着手抖,将不容易带回的伤药与白霁用上,白色的粉末细细飘洒,她凝神看着,终于还是忍不住阖了双眼,腰背佝偻下去,像是在为自己的无力乞罪,“疼么,小白。” 白霁抬手抚过钟林晚侧脸,那里却无半点水渍,白霁才觉出胸口阵阵涌上的痛意,让她怀疑蛊效已经过去,她的阿晚已不会哭了么。 白霁垂眼看着面前硬撑起一口气的瘦弱身影,眼底满是疼惜,这是她为阿晚带来的伤痕,她却再不能亲手替她抹去了,白霁眼中交替着痛楚释然,连她自己也未有意识,好在,阿晚还能忘记她,忘记她们的相遇,忘记她们的离别,连带在万劫时所有痛苦的记忆一并忘掉,她会当真成为一个温和无虑的小姑娘,每日至多为诊病用药苦恼,而后平安顺遂地度过没有她的一生。 白霁轻声开口,声线无比柔缓,“有一点。” “嗯。”钟林晚低声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再度动作起来,她记得林旸所说的反噬,她要做好万全准备,让小白留下。 钟林晚将动作放得极尽轻柔,重取了干净细布,在白霁胸前慢慢裹缠,每缠一圈,她便会倾近白霁身前,被她身上清淡的冷香环绕,钟林晚强迫自己忽视冷香中突兀的淡淡血腥,只专注于白霁身上,白霁挺直的脊背不知何时弯下几分,好叫她足以不费力地触碰到她,钟林晚有所察觉,忽然便觉眼前有些模糊,不等她强忍回去,身前之人蓦地身子一沉,将她拥在了怀中。 白霁胸前伤口尚未处理好,钟林晚不敢随意碰她,低哑着声线道:“小白,我先替你……” 环在身周的力道却随她的低语收紧几分,又将她往怀中拥去,钟林晚一瞬惊忧,下意识噤声,白霁亦不再开口,下巴搁在钟林晚肩上,安逸顺遂的姿态。 天地间一片静谧,连车帘外的暴雨都似乎静止,钟林晚僵挺着腰背,撑住白霁不敢动弹,这是一个安谧柔和的拥抱,不带半分情欲,亦无施舍怜悯,只是久经风霜后爱人放下重担的相互依偎,好似这样抱下去便能自然而然地相守白头,钟林晚奇异地没有再动,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觉得心口跳动得太快,分明早已同这人无比亲昵地爱过吻过,这样一个妥帖安静的拥抱,竟还能让她胸口失控般地剧烈跳动,快到她的心都将要裂开,快到两人的身体如此亲密贴触,她却只能感应到一人的心跳传来,空荡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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