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中破空细响骤然响起,几不可闻,直直向着榻上之人颈间刺去,剑刃与墨色融为一体,未映照出半点光芒,洛渊蓦地睁眼,屈指击在虚空之中,飘然跃出,剑刃发出翁然一声鸣响,转而斜向洛渊前胸挑来,洛渊目光微沉,运力以掌作阻,来人未留半分情面,招招迫近要害,洛渊被抢得先手,应对难免桎梏,于小室内腾挪片刻便被步步逼入角落,来人似是不愿再拖,随后一剑以穿心之势凛然刺向洛渊心口,洛渊眸光微敛,终是执起置于桌上的瑶光,剑未出鞘,横于身前作阻,然她暗伤未愈,这一剑猝然之下竟未能全然拦住,玄刃受力偏转几分,带着清啸斜向洛渊胸口刺去。 眼见剑刃便要没入洛渊身体,门口处忽然传来碰的一声震响,一道袅娜身影疾然跃入,尖利轻啸破空而来,击在对方剑身,剑尖由此偏转开来,咄的一声刺入床帏,饶是林旸清楚白霁为人,这时开口亦忍不住带了几分生气,“你疯了么,她有伤在身!” 白霁默然看了洛渊一眼,转身掠出,林旸冷笑一声,“来了还敢跑?”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三人轻功皆属上乘,一前两后行于密林之中,很快便掩去了踪迹,林旸嗅着前头淡淡的血腥味,怕是这人一运力又让伤口裂了开,然而白霁脚下却不见丝毫减慢,如此行了将近半个时辰,洛渊忽而轻声开口道:“可以了阿霁,停下罢。” 前头疾掠之人身子轻晃了晃,似是亦觉疲累般渐行渐缓,最终停下了脚步。 洛渊停于白霁三丈开外,凝眸注视着她,“此处不会有人追来,你可将一切尽说与我。” 白霁默然无声,即便困于如此绝境,她的背影仍是挺拔孤冷,丝毫不肯弯折,又过良久,白霁方才缓缓转过身来,薄唇轻启,同她们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你可信我么。” 洛渊尚未应声,倒是林旸在旁先被气笑了,“不信你随你跑这么远作甚,抓你回去领赏么?” 白霁瞥她一眼,视线垂下,语声极度沉哑地吐出两字,像是喉中梗了血,“活尸。” 林旸一怔,显然未明白她话中含义,迟疑道:“甚么?” 白霁面上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有鲜血随着玉衡剑锋淌下,缓缓滴落,林旸盯着白霁肩头,白日里遭受围攻时受的伤这人果然未做任何处理,也不知她如何挨到现在的。 “他们炼了药,设法令师父服下,宫中不顺从的弟子皆被杀了干净,只余下他们的人,我回去后欲向师父辞宫主位,左使言师父不愿见我,我便日日在别院守着,等待师父传见,原来她们便将师父锁在殿内。”白霁长睫低垂,月光在她眼底投下阴影,晦暗不明,“那时师父尚有残余意识,而我便在宫中。” “待我发现时,师父已全然变作活尸,她的身体尚是热的,却硬生将自己的半边手臂扯断,嘶叫嗜血,如同我们在墓底见到的行尸。” 林中一阵寂寂风声,半晌无人应话,林旸想起她们在映雪殿内见到的女子尸首,口中一阵苦涩,那一剑果真是白霁所为,为叫师父免再受这般痛苦,只能亲手弑师,而原本能够相救的机会便在她的等待中近在咫尺地错过了,如何能够不恨? “所以映雪此番邀各门派共同拿你,只为断绝后患。”林旸沉声启唇,眉头紧紧拧着,白霁漠然抬眸,目光却落在洛渊身上,“不止映雪宫,他们人数众多,遍及各派,其中亦包含凌霄。” 洛渊面上未见惊色,与她对视片刻,轻声嗯了一声,“待你安全了我会回去告知师父。” 白霁垂眸不应,正欲转身,眸中忽而寒意乍现,玉衡携着凛冽杀意破空飞出,倏然刺向洛渊背后林中,黑暗之中铮地溅起一溜火花,玉衡斜斜插入地面,三人视线转及,一道颀长身影自树丛后缓缓踱了出来。 宋尘两手平举示意,将天权当啷一声扔在地上,“我循声独自来的,并无恶意。” 白霁冷冷盯他一阵,“你都听到了。” “是。”宋尘坦然点头,“个中经过我亦能猜到一二,是以未带任何帮手。” 宋尘等了一阵,见白霁未再多言,慢慢将手放了下,目光扫及身前三人,犹豫片刻,沉声开口道:“我知白姑娘此番必是受人陷害,只是此事牵连太广,事关重大,相干之人必会想方设法将白姑娘除去,白姑娘躲得了一日,终究会被他们找到,到时整个江湖围剿,怕是再难像今日这般逃脱了。” 林旸听他这般开口,便知他有所打算,果然见宋尘脸上纠结片刻,压低声线道:“依我之见,白姑娘现下百口莫辩,只能暂作躲避,肆机从别处找寻证据。” 洛渊淡淡瞥他一眼,“你想令阿霁藏在燃旗。” “没错。”宋尘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面色坚毅泰然,“再如何围剿,他们也决计想不到人会躲在燃旗之中,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旸与洛渊对视一眼,便即知晓了对方心意,躲在燃旗确是现下最稳妥的法子,何况白霁身上的伤亦需处理,暂作修整亦是好的,林旸看一眼白霁,自顾点头应了,“如此便先回燃旗,让小哭包替她治伤。” 白霁听林旸提及钟林晚,下意识蹙起了眉头,垂眸看了自己一眼,林旸瞥见她的神色,唇边溢出一声冷笑,“白日里不是逞能得很,喊你还装作不认识,现下怎不敢让小哭包看见了,你可别想再逃走,我已答应了小哭包,绑也要将你绑回去。” 白霁默不应声,终究还是随着她们走了,林旸担心钟林晚独自留在燃旗危险,回去路上亦行得甚急,四人轻松避开门外守卫弟子,自小路返回了院内。 月光不知何时再度被层云遮掩,林旸一步踏入院内,敏锐地察觉到钟林晚房门正敞着,门槛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人,孱弱的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安静乖顺地凝望着面前虚空,院内有人进入亦毫无反应。 林旸感觉身侧的孤寒身影蓦地一僵,无声叹了一声,偏头对洛渊眨了眨眼,硬拉着还要往里进的宋尘退了出去。 白霁定定注视着黑暗中无声枯坐的瘦弱身影,缓步上前,在钟林晚身前俯下身去,语声低哑得难以听清,“阿晚。” 钟林晚仍僵然望着前方,她的视线落在白霁身上,慢慢凝聚起来,无比珍视地细细描摹过近在咫尺的眉眼,忽而勾唇笑了一下,眼中竟是说不出的自嘲悲哀。 白霁在她身前看得清楚,心中仿佛被利刃穿过,疼得呼吸一滞,她从未见过钟林晚这般神情,好似一日便苍老了下去,她的阿晚从前从不曾这般笑过,是她让她变成了这般模样。 白霁缓缓抬手,掌心抚在钟林晚侧脸,轻声唤道:“阿晚。” 钟林晚眸中剧烈一晃,眼中由震惊转为不敢置信,后又转作了委屈痛楚,在强忍之前泪水便先不受控地落了下来,“小白?” “嗯,我回来了。”白霁眸中痛意分明,倾身将钟林晚拥入怀中,“我来晚了。”她清楚地感受到钟林晚在自己肩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声音又哭又笑,“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还以为是我疯了……” 钟林晚拼命咬着下唇,口中已尝出了腥甜,终究未能忍住呜咽,断断续续道:“你不要走,我不再哭了,过了今晚,我便不再哭了……” 白霁听着怀中之人悲鸣的乞求,心口疼得几欲裂开,与之相比身上的伤甚至可视作无碍,钟林晚伏在白霁肩上低泣了一阵,忽然听见院门处笃笃两声轻响,宋尘站在院外,侧着身子未向里看,低声开口道:“白姑娘,伤药细布我皆放在了后堂,各类草药亦很齐全,那里的人现已被我支走,你自行去拿便可。” 钟林晚身子一颤,蓦地站直了身子,视线急急扫过白霁身上,眼眶很快便又红了,“对不起小白,我……我太傻了,让你疼了这么久,我这便去替你拿药来。” 白霁一伸手握住她的纤指,满目柔和的心疼,轻声哄道:“我去便是。” 钟林晚赶忙摇头,语声急切道:“你身上这么多伤,不能再走了,我不怕给人看见,也晓得拿什么药,很快便会回来了。” 白霁见钟林晚满目担忧,长睫上再度染上了湿意,怕再将小姑娘惹得落泪,只得点头应了,“我等你。” 钟林晚以袖子匆匆擦了擦脸,转身走出两步,又转回身来,目光怯怯,“小白,你……你还会走吗?” 白霁眸中微晃,轻轻摇首道:“不走。”钟林晚听她如此回答,却是依然未敢挪步,原地注视她一阵,忽又走上前来,双手捧起她冷如寒冰的手,小指勾上她的指节,“不骗人,小白以后都不会走了。” 白霁眼眸低垂,注视着钟林晚细若无骨的小指轻轻勾在自己指上,眼底缓缓荡开一圈涟漪,轻声应道:“不骗人,不会再走了。” 钟林晚似是终于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两人分别后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温软顺遂,正欲转身,双手却在白霁手上停了停,一手伸入领口,将一块萤黄圆润的玉石解了下来,轻轻放入白霁掌心,“带着这个便不冷了小白。”似是怕再多耽搁白霁伤口作疼,说罢便匆匆忙忙转身走了。 院内再度恢复一片寂然,白霁垂眸凝视着手中暖玉,片刻,长睫微抬,一道修长身影不知何时再度回到门前,“白姑娘,有要事相谈。” 白霁长身静立不动,神情淡漠,“何事。” 宋尘见白霁丝毫不为所动,面上见了几分急色,视线在周遭急急扫视过几遭,咬牙低声道:“此处不便说话,我知道映雪宫变故的真正内情,亦知晓那些人的真实身份,沈宫主并非有意被炼作活尸。” 白霁听他提及沈寒栖,淡漠眸中倏然冷了下来,冰寒刺骨,相距数丈宋尘便已感觉到了直冲自己的凛冽杀意,白霁冷冷盯视着他,片刻,迈步向他走来。 宋尘见她动作,不由松了口气,转身在前方带路,白霁跟随其后,临出门时,脚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落在钟林晚离去的方向,指腹在掌心的温暖上轻轻摩挲几下,目光复又转回了前方。 宋尘带着白霁入了园林中的小路,七转八绕,最后在假山后一处隐蔽的小屋前停下,小心环视过周遭无人跟随,当先踏入其内,待白霁进入,方才将门阖了上。 白霁默然注视着他,见他神色中竟强压着几分焦躁,同平日里的沉稳从容全然不似,宋尘紧拧着眉头,似是亦不知从何说起,垂眸沉思一阵,终于直直看向白霁,“白姑娘以为,沈宫主是遭人所害吗。” 白霁冷觑着他默不应声,宋尘苦笑一声,艰难开口道:“世上之事,并非自己所见便是真实,白姑娘想必认为沈宫主是被有心人加害,有意炼作活尸,若我告诉你,这些人炼制丹药的真正用意是求取长生,沈宫主只是不慎失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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