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入夜后仍是冷的,钟林晚站在屋外的两级小阶上,手中捧着一只巴掌大的瓷瓶,面上明显的犹豫神色,林旸在一旁倚着廊柱站着,笑得顺意,“莫怕,有我在。” 钟林晚站在门外踌躇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敲门,那门却似长了眼般自己从内打开了,张瞎子翻着白眼站在里面,“有什么屁话赶紧说,别一直傻站在这扰我清净。” 钟林晚明显给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小步,稳了稳心神,将手中捧得温热的瓷瓶慢慢递了过去,“张……师叔,这是蜂蜜……是我备在药囊里作药用的,你的桃花酒太纯太烈,直接饮下难免于体有害,你喝时可点入两滴蜂蜜中和些酒性,我身上只剩了这些,你……”钟林晚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不敢再说下去了,张瞎子在听到那声“师叔”之后面色骤变,现下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瞧她,简直要将她活剥了一般。 张瞎子瞪着眼睛不言语,气得胡子直打颤,良久,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你叫我什么。” 钟林晚怯生生地抬眼瞧他一眼,吓得赶快又垂下了眸子,咬了咬牙,盯着地面略微提高了音调,“师……师叔!” 钟林晚紧绷着身体,做好了张瞎子会一巴掌打下来的准备,头顶果然风声骤起,钟林晚吓得闭紧了眼睛,然而身上久久未有痛感传来,钟林晚等了一阵,正要抬眼去看,手中突然一下空了,张瞎子恼怒的声音比平常更要粗暴几分,“快滚!” 第二日四人走得颇早,出谷后至有人烟处毕竟还有数座雪山要翻越,纵是有三只在雪地中如履平地的圆球在仍不免紧赶慢赶,是以天色未亮时四人便动身了,毛毛将雪橇在三只大狗身上套好,跑到张瞎子门外将门敲得震天响,然而根本无人应声,还是林旸将他拉到了一旁,“行了,让他舒舒服服地睡去吧。” 一行人便这般启了程,出谷后处于雪山深处,风雪同来时一样铺天盖地,几人裹得厚实,又有了可代步的工具,倒未像来时那般举步维艰,如今再看这漫天风雪,真有恍若隔世之感,洛渊看了一眼身旁倚靠得舒服的林旸,微微阖了阖眼,手上很快被一股力道覆住,身侧之人不知何时专注看向了她,目中尽是痛意叹息,“这是最后一次,我同你保证,我已无事了,今后也不会再有事。” 洛渊静静注视着她,眉目间缓缓晕染开一抹笑意,点了点头,长指微收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将出谷后道窄雪深,走得不算快,行了不足一个时辰,忽然听见身后有喊叫声传来,毛毛听得耳熟,转头望了一眼,见着张瞎子鼓动着衣袖从后面大步追来,身子使劲往前探着,面上神情极为可怖,简直同山里常常传说的吃人妖怪一般,毛毛乍一见给吓了一跳,没见着钟林晚一脸愧色地将头低了下去,转头一想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再一望脸上便露出了愕然之色,张瞎子脸上蓄了不知几年的胡子竟给剃掉了!整张脸上干干净净连个胡茬都见不到! 张瞎子将轻功运到极致,一面追一面破口大骂,“小畜生!刚从老子这里学来的东西马上就用在老子身上,还有脸叫老子师叔!我这便替你师父打断你的手!” 其余人自然也见到了这副荒唐景象,白霁垂眸看向一旁一脸不忍的钟林晚,开口冷清,“是你做的。” 钟林晚身子一抖,纤长的睫毛微微发着颤,整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我……刺了张前辈的曲池穴,然后,然后……我还是下去同师叔道歉……” “哎不必。”后座笑得软倒在洛渊身上的林旸忽然伸手按住了钟林晚肩膀,浅褐的眸子里满是做坏事得逞后的舒畅自在,连带眼尾都带了狡黠魅惑的意味,“你看他剃了胡子后多精神,他自己不知打理,整天带着那一脸胡子像是到了半身入土的年纪,这一剃于他也是有好处的。”顺手抽了腰间的鞭子向前挥去,鞭梢像长了眼睛,绕过前面两人不轻不重地打在三只大狗圆滚滚的屁股上,三只狗立马发足狂奔起来,很快便将神情可怖的张瞎子落在了后头,林旸满意地向后望了一眼,不忘笑着提醒毛毛,“你回去后可要好好监督着他,莫让他再带着那一脸胡子了,吃饭时还不知误吃了多少进去。” 毛毛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畅快地笑出声来,笑声在绵延的雪丘上远远传递了出去。 山中夜早,至四人抵达来时借宿的山村时周围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山中无星月,天色一黑便和在墓中没两样,这般大的风雪连火折子都点不起,好歹凭三只狗的鼻子摸到了这处村庄,毛毛在雪坡上令三只狗停下,不愿再继续接近人烟,四人下了雪橇,毛毛低垂着头,盯着脚下看了一会,吹了声口哨便要走,身子还未坐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笛声,在呼啸的寒风中甚是轻灵渺远,三只狗突然烦躁起来,原地跑跳了几下,拖得后面的雪橇极不稳当,毛毛赶忙抓紧了缰绳,转头往后看去,身后几人的身影已看不清了,只一道轻快洒脱的笑语夹在风中传来,如同幻觉,“你带我们找到了那神棍,于我也算有救命之恩,我势必要报答,待何日你再听到了这笛声,便是我们回来了……” 语声越来越远,终是融在风中听不清了。 ———— 林旸说是报复,也只是把人家的胡子剃了,又记仇又心软233333
第148章 神算 四人在村中借宿了一宿,此时距她们入山已过去月余,村民皆当她们死在了绵延的雪山中,乍一见几个活人出现只当活见了鬼,何况她们之中还多出了一位女子,一时惊惶不已如临大敌,点着火把将她们围了起来。 洛渊目光扫及未发现带她们入山的猎户,心中了然,自行寻了一处偏僻破败的小屋同三人进去了,几十个村民远远围着,竟无一人敢拦她们。 这一夜过得风平浪静,村民总归是恐惧多于惊异,蠢蠢欲动了一夜却未敢动手,第二日各自从门缝里望着四人离开了。 出了雪山行得便轻松许多,至少目光所及不再尽是一片苍茫白色了,暖春四月路旁草木已殷了嫩绿,越往南走便逐渐觉得热起来,一身的过冬行头早已穿戴不住,然而四人身上皆没了财物,边陲偏僻之地又无暗点,一路行来竟从未有过地觉着拮据。 “阁下额高而凸,颧骨凸露,鼻梁起结,腮面横张,乃是多情薄情之相,不可托付终身,印堂低陷,半生小难不断,然则官禄宫饱满,两相抵过,不至忧于性命,我见阁下眼窝深陷,眼底泛红,恐怕近些日子便有血光之灾,还需多加小心……” 钟林晚面前的锦衣男子面色明眼可见地越来越差,终于在他忍耐不住翻脸之前,身侧的小厮先趾高气昂地拍了桌子。 “胡说八道!我家公子宅心仁厚与人为善,见你们两个女人可怜才赏脸来你这算命,你竟敢这样诋毁我家公子!我今日便掀了你的摊子让你再胡言乱语四处行骗!” 那“公子”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小厮,说着话便要来掀钟林晚身前的桌子,钟林晚蓦地被打断给吓得身子一颤,害怕地向后缩了缩,可怜巴巴地往林旸那边看了一眼,锦衣男子原本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给钟林晚说得正心头冒火,一见着钟林晚无辜可怜的神情当即什么脾气都没了,装模作样地抬手拦下了身后欲要动手的两人。 “这位姑娘看着年岁不大,想必对算命看相并不精通,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现下时候已晚,两位姑娘若无处可去不如随在下回府中一叙,若是促膝长谈兴许两位便会对在下大为改观。”锦衣男子有意无意地往那位纯善的小姑娘身侧的玄衣女子身上瞟,见她懒洋洋地支楞着胳膊对自己笑,心中更加喜不自胜,几乎要绷不住咧嘴笑出声来,原本今日逛遍各家青楼都没能提起兴致,那些莺莺燕燕他早便看得厌了,未成想临打道回府之时竟在街旁见着了这样两位女子,一位清秀无暇得惹人心疼,一位又明艳勾人得令人心痒,这两位神仙似的人儿立刻便令他走不动路了。 “在下家中距此不远,便在前头的城主府中,还望两位姑娘能赏脸前去一坐。”锦衣男子眼见着林旸对自己“有意思”,只差临门一脚,忙不迭将自己的家宅说了出来,少城主的身份还不令对方手到擒来,话一出口果然见着对方对自己嫣然一笑,锦衣男子还未来得及高兴,听着对方慢悠悠地笑道:“前去一叙便不必了,时候已晚,我们该收摊了,少城主还是快些将算命钱交出来吧。” 锦衣男子面色一沉,勉强笑道:“在下今日出门匆忙,未带钱袋出来,姑娘还是随我回府中去取,今夜留宿寒舍省去住宿客栈的花费岂不更好。”却见玄衣女子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放在桌下的右手慢慢抬起,修长分明的手指上晃晃悠悠地提了一只钱袋,看着沉甸甸的,不知玄衣女子如何一根手指便将它勾了起来,正是自己今日带出来花天酒地的那只钱袋,因着未讨到乐子一概分文不赏,尚半分钱未花出去。 “公子记性不太好,分明带着这般重的钱袋却说自己身上没有钱财?” 先前拍桌的小厮面色猛地一变,下意识摸向自己腰侧,那里空空荡荡的哪还有东西,当即破口大骂起来:“你这贱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竟敢偷老子的东西……” 话未说完便被自家公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锦衣男子方才给林旸弯弯绕绕的尾音勾去了半条魂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更不肯将到嘴边的两位美人放走,贪心着玄衣美人的绰约风姿仍不肯轻易用强,“这点小银两哪能算得上钱,二位随我回府中,我亲自为姑娘备上黄金万两!” 林旸目光扫过锦衣男子面上不加掩饰的贪婪心急之色,略过他向其身后望去,眼底忽然见了欣悦笑意,“公子说笑了,小女子可不值黄金万两,何况还有同伴与我同行,便不叨扰了。” 锦衣男子只当她们身为女子赶路不便,一路而来结伴了男子在旁护卫,立即不耐烦道:“姑娘的同伴我会另行将他们安置好……”未成想这一转头却骤然惊立在了原地,万万没想到这两位难得一遇的美人等着的竟也是两位谪仙般的人物,青衣白衫仿佛从未染尘世俗物,只这般清静一站便与周遭嘈杂污浊的俗世全然隔绝开了。 “一同去也成……一同去也成……”锦衣男子看得眼中发直,口中不知喃喃什么,两位“仙人”仿佛脚下踏了风,转瞬便至眼前,看都未看他一眼直接停在了那张算命的小破桌前。 “走罢。”白衣女子淡淡一笑,如风化雨,将那张写得漂亮的算命白布收了起来,“今日算得可还顺利。” “自然顺利,有小哭包在岂有不顺之理,今日可是看足了十七人的面相,看来以后不能再叫小哭包了,要叫小神仙才是。”林旸笑吟吟地起身,顺手揽了钟林晚的肩膀,四人只将桌上纸笔收了似乎便想离去,锦衣男子眼巴巴地看着,见没人搭理自己,忍不住急声喊了一句:“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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