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将军往门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二位姑娘,请进。”我道:“秋将军请。”秋将军一笑,先走了几步,领着我们入了厅堂,去见万将军。进门之前,我们摘下了帷帽。 进了几道门,终于在内室见到了万将军。万老将军如今已五十余岁,然而经过边关风沙的磋磨,看着竟像是六七十岁的年纪了。现下,她正拎着一壶酒,在灯下看着书。现下虽是午后,然而风沙席卷天空,大营里倒是暗得很。 秋将军进了门,笑着开口道:“娘,二位姑娘来了。” 万将军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有些责怪地看了秋将军一眼道:“哎呀,明容,都说了有别人在的时候别叫我娘。”秋明容嘻嘻笑着,一边拖着外头的厚甲,一边冲我们笑道:“二位姑娘,坐吧。”说着看了看案侧的两张椅子。我们道了声谢,在椅子上坐下。 秋明容又笑着对万将军道:“她俩刚才还不肯来哩,说怕看见咱排兵布阵不好。若真在外头没头苍蝇似的跑,掉河里都不知道。” 万将军笑道:“你们倒是谨慎,可还是性命要紧。”说着看着我们,眼神里倒是放下了警惕,道:“二位姑娘从风华盟来?” 外头有军士为我们端上了两碗饮品。我细细一看,原来是米酒。阿瑜道:“洛阳贺副盟主是我们的好友。这次来,是帮他送些药材来木河。” 万将军点点头,道:“我知道贺盟主。自他接管北方风华盟以来,这边的条件确实好了不少。你们的总堂口毕竟在南方,对北方的边关没什么概念。二位姑娘是哪个堂口的?” 我道:“我们是金陵来的。洛云川洛盟主是我的师兄。” 万将军道:“洛云川,他确是个有手腕的。人说衙门是庙堂的官府,风华盟就是江湖的官府。这也有他的功劳。如今风华盟跟我们这些边关将士也亲厚,木河堂口的堂主更与我万家军相熟,我们的药材、衣料,许多时候都是共享的。倒不是不够,只是边关苦,许多时候互相帮衬着罢了。” 阿瑜微笑道:“这次,也多谢将军能帮我们。” 万将军亦笑道:“我帮衬你们,是信任风华盟。”说着看了看桌上的米酒,“二位尝尝,看喝得惯否?” 我和阿瑜端起了碗尝了尝,味道虽然有些怪,但细品却十分醇香。我们随即一饮而尽,笑道:“喝得惯,多谢将军。” 秋明容笑道:“豪气。先前许多外来客都喝不惯这米酒,你们倒是不错。” 我们便在内室里待着,陪万将军和秋将军说话。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风沙停了。万将军道:“倒是许久没有刮过这么大的风了。后面几天总该消停会儿了。”又对我们道:“今晚我们营里杀牛吃,二位姑娘一起去吧?” 我和阿瑜倒是心照不宣,异口同声地道:“好,便同去。” 我们随着万将军和秋将军到了郊外的草场。此时已是夕阳漫天。草场上,军士们已在准备了。架锅的架锅,劈柴的劈柴。见两位将军来了,皆高声唤着“万将军”“秋将军”。 万将军下了马,高声道:“将士们,凌姑娘和叶姑娘是从金陵风华盟来的,今晚跟我们一同进餐,欢不欢迎?” 周围传来震耳欲聋的“欢迎”声。我和阿瑜相视一笑,我便扬了声音,拱了拱手道:“多谢各位了!”众人笑着,继续忙了起来。万将军看着我们笑了笑,便上前去帮其中一个军士支锅。秋将军也上前去了。我们本也想上前去帮忙,被秋将军一把拦住道:“诶诶,两位姑娘是我们的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干活。两位且去一旁宽坐,等着吃就好。” 我们几番拒绝,秋将军干脆一手一个,把我们推到了一旁土坡上的树桩边上,按着我们坐下,对旁边一个拿着马头琴哼唱的老者道:“尤叔,给我看好她们俩,可别让她们再跑过来帮忙了。”说着拍了拍我们的肩膀,跑走了。 尤叔笑吟吟地道:“二位姑娘且宽坐吧。你们怕是没见过这边关军旅景象吧?” 我们只好在此安坐。我笑道:“人在江湖,确实未曾见过。”阿瑜却是见过的,只是,该是没在边关见过。她此时只笑着往那头看,并不说话。 尤叔抱着马头琴道:“万将军呐,他们一家都是忠义的好人。在北漠边关守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一句怨言。” 我和阿瑜都看向他。尤叔道:“我呀,早年是在木河对岸长大的。只是北漠太乱,我就逃难过了河,幸得万将军的父亲收留,让我住在了万家军里,平日里做做饭,弹弹马头琴,给将士们助助兴。唉,这救命之恩,我可是一辈子都记得的……” 我看着那头帮着军士们烧柴的万将军,心里又多出几分敬佩。 尤叔悠悠地拉起了马头琴。声音悠远,不知军中是谁起了个头,众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唱起了边歌。最后,声音渐渐整齐了,歌声惊飞了远处枯枝上的寒鸦。 塞下雪,孤雁泣孤月。 边关又奏破阵曲,斜阳乱树影,云掠掠。 山下再闻马头琴,竟道春风莫度关。 枯草哀树,白发却不觉。 唱完一曲,又是一曲。远处的夕阳不断包裹过来,映得我身上犹如有火在烧。 羌管悠悠霜满地…… 待到一切都准备好,已是暮色四合,夜幕将近。牛肉被分装在了许多大盆里,搁在了许多锅边。将士们二十人围成一圈,我们和万将军、秋将军以及尤叔坐在一起。月亮在天上渐渐显现了,星光点点。将士们一边吃着,一边饮酒,谈笑风生,不时一同唱上一曲,如同家人一般。 酒到浓时,万将军站起身来,乘着醉意一挥手道:“将士们,我们万家军的迎客礼是什么?来!给两位姑娘表演一个!” 万将军话音刚落,离我最近的几个军士立刻伸了手,把我和阿瑜一同举过头顶,往人群深处传着。人群一片欢呼。我们皆是一惊,随即了然,身上又被托得痒,不禁笑了出声。 我们被传到人群中间,身下的众人将我们不断向上抛起,又落下。抛起,又落下。月亮和星空在我们眼前近了,又远了。近了,又远了。 篝火燃烧着,我和阿瑜的心也在燃烧着。 远远的,我看见万将军的白发被风扬了起来。她整个人如同城郭上的万家军旗帜,坚强却又脆弱。蓦然地,我心中有些凄惶。 将军边关生白发,这些远征之人,又会在何时偷偷流泪? 万将军留我们在军中宿了一晚。次日,让秋将军送我们出了军营。 临别时,秋将军笑道:“将士们都舍不得你们呢。要不要再多留几日?”阿瑜笑道:“我们已经劳烦将军多时了,不敢叨扰。且容日后再会吧。” “也好,日后你们来边关的机会不少,终能再会。”秋将军一拱手,“二位姑娘,告辞了。” 我和阿瑜亦冲她拱手道:“告辞。” 行至洛阳时,我们跟贺辛然说起了此事。贺辛然笑道:“你俩倒是长本事了。不过,也是托了风华盟的福。怎么,要不要考虑加入风华盟?” 我笑道:“你怎么跟师兄一个样了。”贺辛然笑而不语。 三日后,我们回到了金陵。回到家时已经临近九月,云曳的身孕也快两个月了。洛云川如今更多时候都陪着云曳,堂口的事许多都放手让南宫惊月去做了。 我想起我日前曾问过洛云川,对风华盟继承人的事如何考虑。洛云川道,如今时间还早。他和云曳也在暗中留意。这继承人,必得是与他们——或者说江湖人士,一条心才好。因此,不得不谨慎挑选着。 40.长青 我与阿瑜往洛阳拜访贺辛然。 我们到洛阳堂口时,只看见步秋狐一个人在。九月间,各个堂口都没什么事,人也闲得慌。堂口里的人也不多。 步秋狐撑着脑袋在桌前打盹,鼻涕泡吹了老大。阿瑜闷声笑着,悄悄拿笔杆一下子戳破了他的鼻涕泡。步秋狐一下子惊醒了,见是我们,惊喜万分地起身相迎,为我们安排住处。又说贺辛然午后便出门去了,让他在堂口里守着处理事宜,说自己两个时辰后就回来。 阿瑜下马时崴了脚,我扶她坐在椅子上,为她涂药膏。涂完又整理好行囊,我问步秋狐:“老贺有说去哪儿了吗?” 步秋狐摇摇头道:“没有,就说想出门去随便散散心,结果快吃晚饭了还没回来。” 我思索了一下,笑了笑道:“我知道他在哪儿了。你和阿瑜且先去灶房里帮忙吧,我去找他。” 洛阳秋风早早便刮了起来。凉风萧瑟,银蓝的天空映得湖水亦是银蓝。岸边的木桩上,用麻绳栓了一只小船。水波荡漾,连着船一起缓缓摇晃。船上仰卧着一个人,头枕在双手之下,叠着双腿,脸上盖着草帽,睡得正熟。 正是贺辛然。我也不惊动他,轻手轻脚地拉起麻绳,一点点地将船拉回岸边。自己则在岸边一坐,靠上木桩,等着贺辛然醒。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渐渐西沉。我嘴边叼着狗尾巴草,闭着眼几乎要睡了过去。忽然,我听见旁边的船动了动,有水声入耳。我睁开眼,下意识地嚼了嚼嘴里的草根,往船上看去。 贺辛然终于醒了。他长舒了一口气,也不掀开草帽,先是伸了个懒腰,放松下来时,将手垂在了小船外,轻轻撩拨着湖水。水面哗啦哗啦地响着,带起了岸边的沙土。撩了半晌,他终于停下手,颇有些慵懒地开口道:“老凌,睡着了?” “我还以为你没发现我。”我吐了狗尾巴草,笑着开口。贺辛然哼笑了几声,仍旧没掀起草帽,道:“你今日吃了多少片薄荷叶?” 我会心一笑,回忆了片刻,道:“十来片吧。” 贺辛然朝我伸出手,动了动手指。我于是掏了两片薄荷叶放在他手上。他这才掀开了草帽,将薄荷叶放进嘴里。我看着他睡得两颊泛红,如同天边的晚霞。 他坐起身来,扎好了头发,将草帽扣在了头上。我随口道:“你倒是惬意,让小步帮你守堂口。小韵呢?” 他坐在船头,亦往木桩上一靠,道:“小韵跟着童姐她们往商都玩儿去了,过两日才回来。我因着堂口里置办船局的事儿连轴转了好几天,今日好不容易全部安置完了,可不得歇歇。” 我看了看他,道:“如今你自己的时间倒是少了。可后悔入风华盟?”贺辛然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悔。”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了。人各有志,不悔就好。 我们放眼向天边望去。远处,夕阳红了满天,黑金色的云如同连片的丝绸,长长地在天边伸展着。湖面上,成片的芦苇荡,飘飘摇摇的,有鸟在上头跳跃。 有条鱼越出了水面。贺辛然一伸手,眼疾手快地擒住了那条鱼,手刀一拍,鱼便昏了过去。贺辛然将鱼随意丢在了船上,我笑道:“有进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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