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丞相够意思。” 是大夫人的声音:“只是将军,您心中对这人选可有定夺?将军,您可要为我们老二和老三的前程考虑啊。她们……” “是啊,老大早就指给……老四也有……”是二姨娘的声音。 长久的沉默。 “……就老五吧。她娘死了,没人会反对,她自己一个人……你们也一向不喜欢她……” “老爷英明。” “将陆锦颜送到丞相府,也不辱没了她。” “将军,后日便是吉时,我家丞相说可以后日将五小姐……晚上入棺……” 我杀了守在将军府后门想要阻拦我的侍卫,连夜逃出了将军府。出门的时候,我看见有一乘暗红色的婚轿,停在了将军府右侧的角门边。 我叫叶倾瑜,是江湖上的无名侠客。 最初,我在蒋先生身边呆了数月。他的徒儿贺辛然说,我的身手好,心善又聪明,做侠客是绰绰有余的。他认识许多人,一开始也为我介绍了不少杀手的活儿。后来,我渐渐上了道,也不肯找蒋先生师徒的麻烦,便跟他们辞行。 只是,我的名声终究是小些,这几年来生意时好时坏。而我听闻江湖上有个有名的女侠,名叫凌羽渡,行侠仗义,年少成名。我也曾在话本里看过她的故事。若是得缘,我必得与她相见。 而将军府的人从没有放弃追捕我。我五年来东躲西藏,可最终在扬州遇上了他们。那个来抓捕我的,正是当年打架让着我的侍卫。 大雨倾盆,我被他步步紧逼,退至山崖。眼见无路可走,我往山下看了看,树林茂密,并没有看见地面。我心一横,策马跳下了山崖。 风雨如晦。 天光乍现,乌云正在渐渐散去。我看着天空。有雨水落在我的眼睛里。日出,我还能看见吗? 42.步履如梭 “阿棋!” 平哥在我身后叫我。 我回过头去问他:“怎么了?平哥。” 洛亦平没我走得快,赶得气喘吁吁,在我身侧停了下来,从马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匣子递给我,一边站在旁边喘气道:“跑那么快干嘛!给,这是送你的。看看吧。” “什么呀?” “自己开开看。” 我打开匣子,发现竟然是一个简易的小炮筒,只要拉动上面的绳子,就能发射小飞镖。小飞镖一共有十二发,放在小炮筒旁边。我伸手就要去拿,平哥连忙拦住我道:“别碰别碰,这上面是淬了毒药的。要拿的话,可得揪一片叶子垫在上面。”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半开玩笑地道:“送我的礼物,竟然还要加毒药。你那么想让我死?” 洛亦平挠着头道:“哪能啊!我只是想试试我新制的毒药毒性怎么样。你快装上,把飞镖打在那边的老马身上,看它会不会死。” “那匹马?不好吧。”我看着那匹马躺在不远处的草窝里,一动也不动,像是在睡觉。只有肚子一鼓一鼓的。 洛亦平道:“它都在那儿躺好几天了,也没人来找。我看他身上好多地方都流了脓,脚也断了。隔壁的胡厨子说它得了病,这样子肯定治不好的。长痛不如短痛,我们了结了它算了。” “好吧,就听你的。”我们一起跑到老马身边。我揪了一片叶子,垫着手把飞镖装在小炮筒里,对准老马流脓的肚子拉动了绳子。 最初,那老马只是动了动。不一会儿,它便开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起来。眨眼功夫它就死了。 “天呐,毒性这么强。”我惊讶,“你好厉害啊。” 洛亦平在一旁得意地道:“那当然。我可是要立志当天下第一毒师的人!” 我笑道:“好好好,毒师大人,谢谢你的生辰礼物!” 忽听不远处师父的声音:“毓棋!回来吃饭了!师父给你准备了十五岁的生辰礼物哦!” “好!”我高兴地回答,转头向洛亦平道:“我回去找师父啦,明天见!”说着捧着匣子一溜烟跑了。 我没看见洛亦平在我身后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似乎有话对我说,但没有拦住我。 “凌毓棋!” 洛亦平在我身后喊我。 我骑在马上,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他的马术没我好,在我后面落了一大截。他终于策马赶上了我,有些洋洋得意地道:“告诉你,我收了个徒弟。” “徒弟?年纪多大?男的女的?” 洛亦平看了我一眼,笑道:“怎么,你原来还会吃醋?” 我脸一红,一巴掌扇在他头上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你!快说!” 洛亦平摸着脑袋笑道:“他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小男孩罢了,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再说,你又不是我的……我的妻子,怎么还管起这个来了。” 我沉默了。方才那一瞬间我确实有些心慌意乱,我憋着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我才没有。”我哼哼地笑了两声,“话说回来,原来那么小啊。怎么找到这个孩子的?” “我在长安见到他的。我看他天资很高,他也喜欢做毒师,他爸妈也同意我收他为徒。” “那你可得让我见见了哦。” “好,都听你的。” “对了,”我回过头去看他,冲他眨了眨眼,“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亲啊?我听你师父说不是给你安排了几位姑娘吗?” 洛亦平瘪了瘪嘴道:“你还说呢,我可不想让他安排。再说,他安排的那几个我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看着他。洛亦平却忽然脸一红,连带着耳根也红了。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转过目光。 我只当他是不愿意说,于是开口道:“好吧好吧,不愿说就算了。走吧,我们去马场赛马。”说着纵身跃马,远远地跑在前头。 偶一回头,我看见洛亦平在我身后拼命地赶着我,似乎怎么也追不上。 “老凌。” 老洛在我身后叫我。 我在桃树下回过头去。他慢慢地走过来,双手背在背后,不知道在藏什么。我和他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还这么扭扭捏捏。 “怎么了,老洛?” 他方才一直垂着头,闻言,抬头看着我,犹豫了半晌道:“毓棋,我……我要回长安了。” “回家就回家嘛,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我是去那里做官的,是一个友人帮我安排的。我去的话,可能好久都不能见到你了。” 我一愣,感觉到手指尖微微一凉。但还是说:“这是好事啊,比你做毒师来钱稳定许多。你不能来的话,我可以去嘛。” “是……是啊。”他说话有些磕巴了,“那,毓棋,你会想我吗?” 我似乎知道了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是我的兄弟,我当然会想你了。” 他看着我。良久,轻声问了句:“只是兄弟吗?” 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好转移话题道:“手里拿的什么啊?藏了半天,不能给我看看?” 闻言,他有些局促。不过倒是很快地把一个匣子递给我,道:“送你的。等我走了你再打开。” “为什么?” “叫你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他有些急了,“好了,我得走了。你记得写信给我!地址我可是给过你了!” 说着立刻骑上了马,也不跟我道别,直接策马而去。长烟凌空。 一转眼,我看见我的徒儿从不远处跑过来了。她今年才十岁,花儿一般的年纪。 “师父,饭做好了。快回来吃吧。今日可是您的生辰,我给您做了长寿面哦!”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你不是不太喜欢做饭吗?怎么又做了长寿面?” “因为是师父的生辰嘛!至于面嘛,嘿嘿,我是跟隔壁胡师傅学做的!” 小丫头一眼看见了我手上的匣子,问:“这是什么呀师父?” “是你洛伯伯给的。”我一时有些恍惚。这东西似乎有些眼熟。 “里面装了什么呀?可以看看吗?” 反正洛亦平已经走了,我且拆开一观。谁知,那匣子里却装的是那年的小炮筒,和一些飞镖。 最上面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毓棋,飞镖没有毒,你可以放心用手拿。你应该还记得吧,我们的当年。我又改装了一下,它更坚固了。希望在我走后,你能用它保护自己。” 我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极了。 “这是……小炮筒?好精致啊。是洛伯伯亲手做的吗?没想到他手这么巧……” 不知怎的,我有些想流泪。 都这把年纪的人了…… 一抬头,我看见一队人马从对面的街上走过。为首那人正是洛亦平。我立刻抱着匣子上马去赶。我还没有正式跟他道别…… 还没赶到跟前,有两个军士伸手拦住了我,不让我过去。我看着他在前面走着的背影渐渐远了。忽而想起,他这些年总是跟在我背后。我步履如梭,他似乎一直追不上我。如今,我却也追不上他了。 …… 水患。 疫病。 这就是那年的长安。 徒儿和好友一力阻止了我,不让我去。郎中蒋慈声带着他的徒儿去了长安。 …… “师父,我找到了洛伯伯的坟,可是你说的那个红眸黑发的人,我却没有找到。” 我躺在病床上,哭干了眼泪。 以前都是他追着我。而如今,他走在了我的前面,我再也赶不上他的脚步。 我让徒儿把那个小炮筒拿到我身边来。我的脚痛得厉害,不敢下床走路。徒儿把它拿来了,坐在床头替我揉脚。我摩挲着那个小炮筒,想着,我必得到他坟上看看。 只是,我的风湿病愈发重了。几个月后,我连出门一趟都愈发困难了,更何况是往长安去。我怕是走了一半就会死在路上。徒儿和友人也都劝我,说让我安心地养病,等养好了病再去。我没有听,执意要去。拗不过我,徒儿便雇了一辆马车,同蒋慈声的徒儿贺辛然一起护送我往长安去。然而还未出蜀中,我便昏在马车里。二人又带着我匆匆回了锦官城。 连蒋慈声都说,我不宜再远行了。若是留不住命,即便到了长安又有何用? 这事儿最终还是搁下了。我叮嘱徒儿,日后经过长安时,记得给他上柱香。 我有意不让徒儿知道我的病情。她是放飞了的鸟儿,不应该再因为我受到羁绊。这两年正是她在江湖上立威最关键的两年,我不能耽误她。在她离开期间,我请了蒋慈声师徒替我尽力医治。 嘉佑十九年四月,百花盛开。我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花草,又想起那年生辰,我和洛亦平拿着小炮筒打病马,师父在不远处喊我回家吃饭。我一时间落下泪来。 那小炮筒正放在床头,我身上无力,动弹不了,便用力伸手去够,然而没够到,却将它碰掉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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