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辛然散着头发,一头白发在月色下亮得有些发光。丰神俊朗,款款君子。怪不得蒋兰韵要喜欢他。他揉着鬓角不出声地笑,道:“起夜。没什么,主要是没见过吃蚊子的……你们也是,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们也起夜。” 贺辛然看起来并不信我,我也看起来并不信他。只不过实在没有什么点破的必要,于是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各自回去睡了。 几日后,我和阿瑜同贺辛然作别,带着人回到金陵堂口。回到金陵,已是六月廿五了。 洛云川和云曳点完了人,赏下了银子,洛云川笑道:“小贺若没能为我们所用,实在是可惜。”又冲云曳抬了抬眉,“为夫眼光如何?” 云曳哼笑两声道:“不说也知道。”刚说完话,她突然别过头去干呕。我和洛云川一左一右扶住她,我道:“怎么了?”云曳摇摇头,阿瑜道:“我去找杜大夫来吧。”云曳点点头,我们一同扶着她进了堂屋。 杜大夫来了,为云曳垫上了脉枕,轻车熟路地在脉上摸了一阵,一抬眉,抬头冲两人笑道:“二位,恭喜啊。二堂主已有几近一个月的身孕了。” 闻言,云曳愣了一愣,眉间泛起喜色,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洛云川也颇显得有些意外之喜。阿瑜笑道:“恭喜啊。小韵怀的时候,贺大哥还说就等你们的动静了,没想到这么快。” 我坐在云曳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道:“这下好了,这回真的要让我们做孩子姨娘了。”云曳捏了捏我的脸道:“如此心急。” 洛云川握住云曳的手道:“多谢你,夫人。”云曳微红着脸只是笑。 我看着洛云川深不见底的眼睛泛出许多喜悦,不禁心想着,他是不是已经在不觉间爱上了云曳,只是没看明白自己的心罢了? 37.异俗 七月初九,洛云川邀我和阿瑜往堂口里去。 到时,洛云川给我们看了一封信,是长安堂口堂主白箬华送来的。 这位白堂主是蛊师,与谢寻俞和步秋狐同出自一个师门,谢寻俞是大弟子,她是二弟子,二人关系甚好。而步秋狐是最后入师门的,也是他们师父最宠爱的三弟子。前次,我与阿瑜同贺辛然往长安时曾与她相见,她倒是为人干练,十分稳重。 此次她来信,是前些日子,一户洛姓人家曾朝她打听洛云川的消息。细细查问之下,发现竟是洛云川的父母家。洛云川七岁便跟着洛前辈走江湖。听师父的好友说,洛云川的父母因着他寤生,害怕不吉,早早便抛弃了他,不知如今为何又打听起来。此事白箬华也知道,身为外人,她也不好决断,于是遣信来让洛云川来定调。 信里说,洛云川的家人听说了洛云川前时大婚,又知道他做了风华盟盟主,“风光无限”,想要见见这个儿子,顺便见见儿媳。白箬华说,这家人已经往长安堂口里闹过几次了,说不让他们见洛云川他们就日日来闹。 “师兄如何决定?”我看着洛云川的神色颇有些不悦,试探着问。洛云川摸着下巴道:“总不能任由他们在长安堂口闹。既要见我,我去便是。只是云曳刚怀身孕,不能车马劳顿。若真要她去,必得带上南宫和老杜。如此的话,堂口里的主心骨一下子走了几个,断然不行。” 阿瑜问:“所以,师兄是想带我们去?” “正是。”洛云川看了看我们,“此去,亦是需要师妹的道术。洛家祖上虽有人懂得道家法术,然而传到我父和我这两代,便只有我父会了,且并不精通,平日只能看看风水——但不得不应对着,师妹一人之力便足够。且此去人多不好,故而只我们三人去便是。” 我们欣然答应。洛云川给白箬华回了信,两日后,便与我们同往长安。临行前,我特地向南宫惊月讨了一条蛇。她养的这条蛇并非蛊虫,仅是宠物而已,但聪明得很,能够认路识人,我拿来以便我们的不时之需。 我们三人到长安时,正是七月十四。上午,长安堂口有些事务需要洛云川来处理。傍晚,洛云川让阿瑜留在长安堂口随时待命,径自带着我往他家去。 路上,细长的银色小蛇在我腰间放法器的竹篓里冒出头来,冲我咝咝地吐着信子。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叫它回去,它在我的指尖舔了舔,爬上我腰间绕了一圈,溜回了竹篓里。 洛云川看着我笑,道:“倒是可以拿它做蛇皮腰带。”闻言,我还没说什么,小蛇便从竹筐里探出一个脑袋,冲洛云川呲着牙吐信子。我笑出了声。 由于白箬华提前知会了洛家洛云川到的时间,因此,我们到时,远远便看见有人在门口迎候。到门口时,管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是三公子和三公子夫人吧?” 洛云川淡淡地道:“齐叔,好久不见。夫人没来,这是我的师妹凌姑娘。”管家不动声色地一愣,随即点头哈腰地道:“凌姑娘好。二位请。” 洛家祖上倒是风光无限,如今虽已不如从前,但昔日的繁华尚存。我冷眼看着这大宅子,一边拿它和阿瑜的外公家相比,一边四下观察着,听着洛云川跟管家谈着近几年洛府中的事。 不太对。 阿瑜的外公蒋尚书家是正经的大户人家,其宅邸的布局也是按照规矩和风水来的,我随阿瑜去时,也不禁赞叹确实是风水宝地,布置与格局也好。虽然洛家比不上蒋家,但按照规矩来,大门进去后经过外院,会有一道二门,二门进去后是内院以及东西厢房,再往后走是卧房与耳房,最后是后罩房。现下我们方进了二门,却看见这门斜刺里正对着右耳房。左耳房的窗户又斜对着西南院角,颇有些扭曲之状。而宅子后头的山上,远远一座庙宇,我只看着黑气四溢,不知供着的是什么神灵。 洛云川回头看了看我,我与他对视一眼。走到内院时他问管家:“齐叔,后山上那座庙是新盖的吗?供的是谁?” “盖了有两三年了,里头供着的是哪吒三太子。只是后来香火不旺,便废弃了。” 洛云川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我也大概猜到了,那庙里没有香火,或许是什么邪祟鸠占鹊巢,引得如此。但……似乎又不止于此。 管家带着洛云川和我到了厅堂。那里,已经当家的洛父洛宣合和洛云川的母亲,也就是洛宣合的正房姜紫熹正在里头等着我们。洛云川的兄长们都不在。方才那管家说了,洛云川的祖父已死,他父亲是长子,宅子就给了他,其他的叔叔已经各自分家。 见我们来,两人依旧稳坐高位。洛宣合看得出是个颇有气势的家主,但身上却颇有些邪气。自从我们踏进门来,便一直盯着洛云川看。倒是姜紫熹先开口道:“儿子,你回来了。这便是你的新媳吧?” 洛云川依旧淡淡地笑道:“非也,这是儿子的师妹。夫人方有身孕,不能奔波劳累。” “哼。”洛宣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如今的女儿家倒是娇贵得很,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母亲当年怀你妹妹的时候,还往田庄里来来回回跑了十来里路呢。”姜紫熹瞪了她丈夫一眼。洛云川冷笑道:“这么些年了,您这模样倒是一点儿没变,父亲。当年妹妹未出世便夭折,您恐怕也忘记了吧。”说着俯下身行礼,淡淡地道:“见过父亲,见过母亲。”我漠然地随着他跪下,道:“见过老爷,夫人。” 洛宣合听见洛云川的话,明显变了脸色,胡子都在抖着,却愣是忍着没发出声。良久,只道:“罢了,起来吧。齐骅,看座。” 齐管家便引着我和洛云川坐在了洛宣合的左侧。洛云川也不含糊,道:“这么些年没见了,不知父亲母亲唤儿回来,有何要事,竟逼得你们派人天天往儿子手下的堂口里去闹?” “自然是有要事才找你来。”洛宣合看着他,“为父听说,你在金陵做了大官,颇为显赫。我和你母亲几番商量,觉得当年抛弃你那事儿,做得实在是不对。如今呢,我和你母亲的意思是,想让你带着夫人一同回来住。你还是我们的儿子。” 洛云川冷笑着看着洛宣合。 “你这是什么眼神。”洛宣合冷冷地道。洛云川亦冷笑道:“本座是出于孝道,才称呼您二位一声父母。如今您二位看本座显赫,便想让本座回来,您真当我看不出您的司马昭之心?” 洛宣合气得猛一拍桌道:“放肆!你还有脸提孝道,你是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洛云川声调不曾拔高,气势却震慑全场:“若论孝道,谁又能比得过您?您为了继承宅子,不惜逼死祖父。又因为我是寤生,便狠心将我抛弃。父慈子孝,只有父亲真心爱护儿子,儿子才会孝顺。您如今不尽为父之德,我又何必孝敬您?” 洛宣合紧紧握着拳,姜紫熹在一旁劝道:“好了,一回来就吵架!”又看向我,道:“姑娘,我看你也是个正派人士,不如你劝劝你师兄,好让他回来。” 我冷着脸笑道:“多谢夫人赞扬。只是在我看来,凡是正派人士,都会劝您儿子逃离苦海。” 姜紫熹被我说得语塞。洛宣合闻言却是冷笑,一脚踩上了一块地砖。地砖下陷,我和洛云川的凳子底下立刻裂出了一个深坑,我们二人毫无防备,蓦地掉进了一个地道里。 这地道不深,我和洛云川错愕之间飞快起身,抬头看去时,地道门已“砰”地迅速合上了。我们听见洛宣合站在洞口冷笑,声音微弱地传来:“你们就在这地道里好好给我思过吧。我且告诉你们,这地道里头可是遍布机关。限你们三日,若三日还是想不通,你们就等死吧!” 脚步声渐远了。黑暗中,我隐隐听见那头洛宣合同姜紫熹道:“不会……那头可是……谅他们也不敢去。三日后放他们出……不能真让他死……女的无所谓……” 我自竹篓里摸出一个火折子燃了起来,幽暗的光照亮了我和洛云川的脸。火光下,我看着洛云川神色颇为不好,因冷笑道:“不想他如此绝情。” 洛云川摇头冷笑道:“这种事情我见多了,不必理会。我们尽快找出口便是。” 我看见地道里有不少堆积的细木柴。便拾起一根,拿火折子点燃了,让洛云川拿着,我几步跃上地道出口,一摸之下,果然是石头,厚实得很,即便是二人之力也无法推开。怪不得方才我感觉不出。 我将情况跟洛云川说了,他还未回话,我的发丝便被扬了起来,洛云川手上的火也开始飘动。 “有风,”我说,“我们往那头走走看吧。” 洛云川点点头。我跃下石壁,走到了洛云川的身边。 我们一路上都走得极为小心,以防地道里有什么暗器。结果,我们几乎走了半里路,都没有遇到一点暗器。 洛云川一路上都在沉默。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淡淡道:“师妹,你觉得我会恨洛宣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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