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以情拿开膝上的毯子,将杯中酒全部喝尽。 见状,沈霏微也摘掉耳机,跟着离开吵闹的观众席。 阮别愁紧走在沈霏微后边,将耳机线细心缠好。 从那喧哗场地离开,直至回到酒店,她们也没和卢森碰上面,两道轨迹诡异地交叉,又很自然地离远了。 期间云婷根本不提第二日的安排,还是在沈霏微回到房间,将门锁好后,才收到云婷发来的信息。 「明天,伊诺力。」 最简短的话语,激起最迅猛的浪潮。 如果不是遇到云婷和舒以情,沈霏微想,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隐藏在车祸最深处的阴暗秘密。 她也不会知道罪魁祸首远在伊诺力,更不会知道对方的名字。 沈霏微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目光从汇聚变作涣散,也没从门边离开。 这次见面,她必不能用自己想象过的众多方式,令那个人也堕入无尽黑暗,但如果不去看那一眼,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阮别愁摸到了沈霏微的手机侧边,将屏幕按熄了。 文字和光齐齐消失,沈霏微冷不丁和映在屏上的自己一个对视。她不生气,在这刻里她像被捞出骇浪。 “怎么了呢。” 阮别愁只是说:“你要先泡澡吗,我去给你蓄水。” 沈霏微想想便点了头,可是她现在周身疲顿,像真的在海里溺了良久,提不起一点劲。 “睡着了怎么办呢。” “我在外面计时,如果你睡着了,我会喊醒你。”阮别愁做了最充足的准备。 她面面俱到,行事风格和她的相貌,及那一刀切的短发一样,总是利落漂亮。 沈霏微站在阮别愁身前,与对方沉默对视,她逐一找齐了上次发现的微小之处。 比如那颗浅浅的痣,比如那不太均匀的下睫毛,林林总总。 除此,她再找不到别的未知细节了,她自认足够了解阮别愁,可又莫名觉得,她已不能完全将眼前人的心思摸透。 为什么要导到音乐软件里循环播放,为什么百依百顺,为什么……不爱喊她姐姐了呢。 沈霏微有点患得患失了,又因为明天的出行略微不安。她以前总当阮别愁有分离焦虑,如今焦虑竟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提起要求:“我要洗泡泡浴。” 阮别愁说好,然后听到对方提出第二个要求。 “多蓄点水,泡泡要够多。” 阮别愁问:“怎么算多?” “两人份的那种多。”沈霏微不放过阮别愁眼里的丁点风吹草动,她想让阮别愁,将那些未曾明示的动机,全部放到她摆好的瓮中。 她觉得阮别愁不会拒绝。 后果就是,两人同样拘谨地坐在布满泡沫的浴缸中,连足趾都不曾相碰,各怀心思,相对无言。 沈霏微抱着膝,肩头未能完全埋在泡沫中,周身被持续不降的室温蒸得发红。 她不看阮别愁,却听到哗啦一声响,坐在对面的人跨了出去。 花洒被拿走,水声淅沥。 阮别愁洗净了泡沫,裹上浴巾说:“我出去了。” 门再次关上,沈霏微掬起一捧泡沫吹散,不知道自己在折腾什么。 翌日前往伊诺力,四个人在渡口和戴着鸭舌帽的卢森碰了面,然后相继登船。 这艘船中途会经停其它岛屿,乘客不少,众人笑容可掬,唯独沈霏微这一行人没有笑意。 而又因伊诺力岛是其中最远的一座,沈霏微看着身边乘客逐渐减少,少到屈指可数,才得以下船。 上岛后,还得出示审批过的申请。 沈霏微想不通云婷是怎么弄到这东西的,只是此时不便多问,她全程保持缄默,在跟着进行一通检查后,终于见到了会见室的门。 沉黑的门犹如磐石,压得沈霏微透不过气。 那高度隔音的镀膜玻璃内坐着一个人,他比名单上的那张照片衰老了很多,眼神也和卢森描述的不太一样。 阴冷中带着防范,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易怒。 奥莱曼看到了卢森,目光如毒蛇一般掠了过去。 卢森周身战栗,却死死与奥莱曼对视,仿佛在云婷同意联手之后,他便可以无所畏惧了。 将众人扫视一遍后,奥莱曼拿起听筒,抬手邀请云婷接听,他应当是认出了,这一行人由云婷领头。 但云婷回头朝沈霏微招了手,说:“你可以和他打一声招呼。” 沈霏微对着话筒,将所有情绪克制在胸腔最底下,扯出一个好似悠然的笑,说:“嗨。” “你好。” 是录音里的那个声音,他的金流话没有生疏,依旧标准。 沈霏微也就只打了那一声招呼,然后便在云婷的示意下,拉着阮别愁走到了会见室外面。 身后的门一关,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静谧长廊上,无一人经过,悬得很高的窗被铁杆封死,隐隐能看到一角湛蓝的天。 沈霏微不知道该说什么,仰头说:“十一啊。” “姐姐,在想什么。” 阮十一靠过去,很隐蔽地勾住了沈霏微的小拇指。
第45章 在想什么? 沈霏微也不知道, 她此刻的脑子是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半晌, 她才状似开玩笑地说:“在想,你在想什么。” “外面那片海很宽广,但如果用来埋里面那个人,也只是刚刚好。”少女尤其镇定,就算说着好像要毁尸灭迹一样的话,也显得格外纯粹。 沈霏微短暂一怔,惊讶于阮别愁略带杀气的念头, 但又不觉得过分, 因为这恰恰合了她的意。 尤其阮别愁的眸光还是澄净的,像海底没有被搅浑的一隅。 沈霏微注视着对方, 过会怡然一笑,点头说对。 愣神的人反倒成了阮别愁,好在她很擅长遮掩情绪, 没一会就往旁挪步, 和沈霏微并肩站着, 定定打量高处铁栏间的那一角天。 两个人仰头不动,好似都在等鸟儿掠过,但那窄窄的一角苍穹中,始终不见鸟儿翱翔。 庆幸的是,鸟以另一种方式, 在沈霏微的心口上掠了过去, 所以她不算白等。 她垂在身侧的手, 被身边人虚虚地抓住了, 抓得很拘谨,就拢着她的几个指尖。 好像在遵照着什么约定, 真诚却又带着分寸,不握到她的掌心,也不圈上她的腕骨。 那么那么虔心,又那么那么小心。 探视时间远比想象中的要长,一个小时后,舒以情从里面走了出来。 舒以情插着兜,很寡言地站在一边。她不知道沈十五和阮十一在盯什么,却也跟着仰头,半晌才说:“有这么好看?” 一句话好像触动了什么开关,沈霏微蓦然抽手,双臂环抱在身前,胡说八道一般:“好像很适合采风。” 舒以情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走。” 沈霏微忙不迭回头,看着会见室的门说:“那婷姐呢?” “她还早,她等下班轮渡,也可能是下下班。”舒以情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中途停了一下,回头催促:“快点,船还有十几分钟就开了。” 沈霏微连忙跟上,挂在包上的小白猫荡至身后,猝不及防地被阮别愁捏了一下耳朵。 但沈霏微不知道。 轮渡按时启程,回去的船上只有她们三名乘客。 按理来说,往返轮渡的启程时间,恰好能和按探视时长重叠,云婷多半是动用了一些法子,将时长往后拖延了。 三个人呆在最末,有点意外的是,这一趟的乘务员竟比来的时候少。 沈霏微没有多想,只是定定看着海岛在视野中缩小,逐渐变得只有指甲盖大。 阮别愁坐在边上一同看海,低头捏起自己的一段指节。 海岛彻底移出视线,海面越发辽阔,黑沉沉一片,像会吃人。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远处有乘务员走近,忽然弯腰问要不要喝水,才终于打破死寂。 “要喝水吗,这一班船中途不停靠,用时会比来的时候短。”乘务员用A国话告知。 舒以情没坐在位置上,她闻声转头,在看到沈霏微点头时,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得到回应,乘务员弯腰往纸杯倒水,没想到这时节,她盛的竟还是冰水。 沈霏微接住的时候,指尖被冻得有点发麻。她没喝,侧身放到一边的杯托上,动作很自然地把手指头挤进阮别愁的掌心里。 “给我焐焐。” 阮别愁不作声,默默将那几根手指头捂严实了。 乘务员继而走远,除却船行的声音,又再听不到其它动静。 过一阵,沈霏微才察觉到,舒以情的表情很奇怪。 舒以情明显起了戒备心,她目光游离的幅度很轻微,悄无声息地环视起四周。 若非风过时将她未完全盘好的头发吹起,她大概和石雕无异。 沈霏微气息微滞,很用力地反握住阮别愁的手,予以暗示。 但最后排座位的朝向,和其它排是逆着的,坐在这,很轻易就能将大海收入眼底。 沈霏微根本不知道身后是什么状况,又不敢莽撞转身,只能很冒昧地盯起舒以情的脸,企图从中找到些许头绪。 舒以情的样子尤其陌生,神色比茫茫大海更深邃寒凉,连柔软的发丝似都带上了锐利锋芒,似乎能杀人于无形。 以往在春岗训练场的时候,舒以情总是游刃有余,虽然冷淡,却是松弛的。 这刻她将自己打磨成了一柄最为凌厉的刀,终于有了那能令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杀器模样。 沈霏微意识到,这艘船有问题,又或者说,船上的一些人有问题。 船上的广播忽然嗡一声响,之后便没了后续。 在舒以情投来目光的瞬间,沈霏微有所领会,看似没来由地打翻了手边的纸杯。 水往身后泼洒而出,冰块哐当滚出。 有人冷不丁踩上水迹,啪嗒一下。 就这少倾,沈霏微猛地将阮别愁的头抱住,将对方压在椅背下方。 两人的气息急促而滚烫地靠近,却无关亲昵。 “十一,要保护好自己。”沈霏微冷声。 少女死死地盯着她,那惯常凉薄平淡的眼里,竟流露出少见的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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