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城比,琴良桥的试卷根本没有难度,沈霏微没费脑,写完一闲下来,思绪就忍不住往阮十一那边飘。 小孩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考试。 沈霏微不知道,笔帽抵着脸,慢吞吞打量起教室里坐得稀稀落落的同班同学。 参考的人其实也就过半,很多课桌都空着,而有心参考的人,多半也有心学习,所以沈霏微眼里所见,这些同班学生都挺像模像样,很规矩,也还算认真。 窗外没有喧闹,倒是时不时有学生插着兜路过,还有人直接将卷子揉成球,踢毽子那样边踢边走。 那些恣意妄为的,和教室里写试卷的那些,似乎有种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彼此互不打搅。 这其中多半有学校的管束,还因为这里是琴良桥。 琴良桥多数人都是从春岗摸爬滚打过来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素来有仇报仇,极不要命。 久了,互不干扰就成了这里约定俗成的准则。 沈霏微亲身感受到了众人的边界感,心想这样也好。 这样,就算对门的阮别愁再怎么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大概也没人会特地去欺负她。 沈霏微估摸着时间,想提早把卷子交了,好去阮别愁那看看。谁知,卷子还没交上,她靠着的窗边忽然冒出来一个脑袋。 窗外小孩没表情地看她,那静悄悄的样子,有点像索命鬼。 沈霏微愣了一下,又定睛看了两秒,才确认来的就是阮别愁。 “十一啊。”她轻悠悠出声。 阮十一没回应,伏在窗上不动声色地往里打量。 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又变得格外警惕。 走廊上不断有人经过,大概他们在这个校园里,从未见过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所以都有些惊讶,但没人开口调侃,不过是多看了几眼。 沈霏微提前交了卷子,拎着包往肩上一挎,走出去说:“十一,走啦。” 她披着过于宽大的校服,好在身姿高挑,所以衬不出羸弱,倒跟个模特架子一样,反将蓝白两色的校服衬出了几分好看。 漂漂亮亮的,笑起来格外明艳。 在最低微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太落魄,她好像永远不会气馁,也不会因为过度不甘,而变得矫情狼狈。 阮别愁定定看着沈霏微,在以前,她听过很多关于公主的睡前故事,直至见到沈霏微,公主这个词在她心里,才终于得到具象化。 “走啊。”沈霏微下巴一努。 走廊上有人压低声音说:“喂喂,你认识春岗的云婷?听说是她给你办的入学申请。” 沈霏微往那边瞟了一眼,不想多说,就坦坦荡荡地应了一声。 “嗯啊。” 边上再没人吱声,想必他们多少都听说过,春岗有个叫云婷的女人路子很野,她强就强在,人脉极广,许多厉害人物都得敬着她。 沈霏微拉着阮别愁出校,低头说:“以后你别来找我。” “为什么。”阮别愁问。 “人太杂,我不喜欢你到那去。”沈霏微直说。 阮别愁点了两下头,看着沈霏微问:“姐姐考得好吗。” “很简单啊。”沈霏微眉一抬,嘴角挂着笑,露出点显而易见的得意。 阮别愁的眼弯了一小下,笑得很短暂,好比昙花一现。 其实一天来回跑两趟还挺累的,尤其路途还不算短。 林曳只是模样看着娇,实则一天下来也不露乏态,还正如她答应的那样,车总能按时停在影楼和校门外,不会让沈霏微和阮别愁多等。 是在当天傍晚回去后,沈霏微才听到消息。 施远驹死了。 这天傍晚,云婷迟迟没有回来,而舒以情也不提云婷去了哪里,沈霏微便寻思着,是该等饭还是做饭。 她是不会,但不妨碍她害怕舒以情下厨。 和厨艺相比,舒以情那过于阴郁的脾性,都显得和蔼可亲许多。 也好在,琴良桥的学校没有布置作业的习惯,向来靠学生自觉,所以在回去后,沈霏微和阮别愁把书包一放,就闲着没事做了。 沈霏微斗胆拉开冰箱门,寻思着有什么菜可以拿来用用,接着就看见舒以情踏出了画室门。 舒以情还拿着画笔,显然是听见声音才出来的,她瞥沈霏微一眼,问:“饿了?” 沈霏微看向阮别愁,小孩闷声不响,她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忍忍,云婷等会带饭回来。”舒以情说。 沈霏微安心合上冰箱门,不过问云婷的去处。 舒以情却说:“她到金流去了。” 沈霏微一愣,如今听到这两字,酸楚还是会在胸膛下泛滥成灾。 前面这十五年,她和金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的过往,就是由上城的一块砖、一个面孔垒起来的。 她没法做到若无其事。 不过沈霏微很快反应过来,舒以情从不说废话,云婷会去金流,部分原因或许在她。 果不其然。 “是施远驹的事。”舒以情又说。 “啊?”沈霏微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舒以情却不再多说,提着画笔回房去了。 饭桌边上,阮别愁看了沈霏微一阵,拉开书包抽出习题本,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姐姐,教教我这个。” 沈霏微回神,过去扫了眼题目,很莫名其妙地盯起眼前的小孩。 阮别愁仰头。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沈霏微沉沉叹气。 阮别愁的眼神太干净了,又很静,有种死气沉沉的呆板,似乎从来不会流转。 如果是故意撒谎,总该有半分闪躲,但沈霏微盯了十来秒,还是找不到任何破绽。 沈霏微不得不给她讲题,一边寻思,这样的小孩还有没有救。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云婷终于到家,她的面色不算和缓,甚至还能窥见一丝凝重。 “婷姐。”沈霏微喊。 云婷提着饭菜上楼,在沈霏微面前停步,她放下打包袋,转而将亮着屏的手机放到桌上。 沈霏微不明所以。 “施远驹死了。”云婷微微俯身,双臂往桌上一撑。 沈霏微听到“死”这个字时,有一瞬极为茫然,嘴唇有点哆嗦地说:“怎么会。” 不完全算害怕,惋惜之类的情绪也几乎没有,在被施远驹扔到下城,继而得知徐凤静这些年胆战心惊的原因后,她早把施远驹视作渣滓。 她只觉得有点荒唐。 她想,施远驹不是有随身保镖么? “看。”云婷划拉手机屏幕。 紧跟着呈现出来的,不是照片,而是一个只有十来秒的视频。 这俨然是在遮挡下拍出来的,可视范围很窄,只依稀能看到昏暗的电梯井,和一个被抬出来的人影。 “上午的时候,腾驹大楼电梯失控,他坠亡了,只有他一个人。”云婷继而补充,“很凑巧,腾驹其他人都不在,全在翠珀大道团建。” 沈霏微仅凭视频里一闪而过的袖扣,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云婷将视频重播了一遍,说:“是意外身亡,我从别人那拿到了大楼的监控,电梯看起来不像被人动过手脚,但你信吗。” 沈霏微固然是不信的,电梯失事,那是多小的概率,且不说还是在腾驹的办公大楼。 背后人的手段残忍到不管不顾,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施远驹有心规避,也没能逃过。 再看一遍,沈霏微毛骨悚然,转而又觉得不对劲,诧异问:“他的两个保镖呢。” “一个在停车场,一个告假了。”云婷拿回手机,“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他的保镖是可信的,同样也不能证明,他们早被收买。” 沈霏微掌心冒汗,她很清楚,下一个或许就是她。 “没必要怕,有我和十六在呢。”云婷轻推沈霏微后背,像在给她莫大助力,“许多人忌惮十六,再怎么也不敢不计后果地冲你下手。” 沈霏微也便没那么慌了。 “不过,我去上城的本意不是这个,这个视频,是我在盯邓天呈的时候,恰好收到的。”云婷收手,脸上的凝重稍有松动,“一个好消息,邓天呈不止一个手指掉了。” “啊?”沈霏微又愣住。 “我有意打听邓天呈的消息,邓天呈欠债太多,其中一位债主,以为我也在邓天呈那吃过亏。”云婷轻笑,“敌人的敌人,可不就是朋友么,那个人问我有没有主意,我说,那至少要先把邓天呈钓出来,怎么钓,自然是投其所好。” “你……”沈霏微立刻看向云婷干净的手,不敢想云婷的手有没有沾到血。 “不是我。”云婷抬手,往沈霏微侧颊戳去,“那个人去摆了个局,邓天呈上钩了,输了好几位数。” 说完,她比了个手势。 十一位数。 沈霏微心惊。 “是他儿子,把他的手剁了。”云婷转身朝向画室,“这其中也不知道是谁怂恿的,现在邓天呈在医院,手没接回去,他背后的老板不愿意出钱。” 舒以情听见声音,又从画室出来了,她边脱下围兜,顺手挂到了椅背上。 云婷走得很近,二话不说就想揽舒以情的腰,差半步的时候,被舒以情不轻不重地踢了小腿。 沈霏微久久才从震撼中抽离,邓天呈这手指掉的,完全是她想不到的掉法。 很意外,但又合乎情理。 邓天呈的儿子的确该恨他,要不是邓天呈到处欠债,他说不定还能过得舒坦些。 “晚上到彭挽舟那走一趟。”云婷回头说。 沈霏微应声,额头埋到桌上,轻轻吸了一口气,好平复情绪。 耳朵离桌面很近,导致笔尖在书页上沙沙划过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沈霏微侧了一下头,看到阮别愁还在写题,写得挺认真,似乎对旁人的谈论漠不关心。 “会写么。”沈霏微问。 阮别愁好像思索了一下,才慢慢悠悠地摇头。 看起来,她对信息的处理格外缓慢,很容易博取旁人的怜爱。 沈霏微只好帮着看题,读完题又是一阵沉默,叹气说:“我不是教过么。” “忘记了。”小孩很坦白,让人不忍心责备。 沈霏微把阮别愁手里的笔掰过去,笔尾碰向对方耳廓,说:“我只教你最后一次,提起耳朵听。” 顿了一下后,阮别愁的两只手捏在耳朵上边,确实将耳朵提起来了。
98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