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得益于医生身份,宋雨涧在下城也颇受欢迎,沿途和她打招呼的人十个手指头掰不清。 但和对云婷的态度不同,那些人在宋雨涧面前时,多少是有些疏离的。 或许因为,宋雨涧还是不如云婷八面玲珑,也没那么能说会道。 再说,宋雨涧出入北市的次数太多了,寻常人都怕沾上麻烦。 但不得不说的是,在这几天,沈霏微碰到的麻烦,要比预想中的少很多,也温和很多。 下城不如传闻中那么凶残,也或许是此地可怕的一面,还在死死隐藏着。 沈霏微牵着阮别愁跟在宋雨涧后面,思索自己是不是该找根防丢绳把这麻烦精拴上,省得对方走丢。 “我打麻将的地方人挺多,你们怕不怕?”宋雨涧回头问。 沈霏微心想,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这门都出了,她也不好让宋雨涧把她俩送回去,索性说:“不怕。” 宋雨涧笑了,领着两人穿过中心区,竟又是往北市的方向走,周边越走越萧瑟寂寥,人影越发稀落。 是白天,沈霏微心说。 云婷说起过,白天的话,进出北市不用太慌张,况且,如今她们还跟在宋雨涧身边。 “最近进出北市的生面孔有点多。”宋雨涧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沈霏微不解其意,跟着从垃圾场边上走过。她使劲捂鼻,眼看着就要走过去了,她刚要松手,就看见有个人影从硕大的黑色塑料袋间扑了出来。 是个酒鬼。 此人携来的气味,不比垃圾场好闻。 宋雨涧精准地踹上这人的小腹,硬生生把人踹了回去,动静大得惊人。 沈霏微肃然起敬。 “白天没来过吧。”宋雨涧吁了一声,“这里酒鬼多,就算是白天,也遍布满大街,不过白天没人敢出来打架斗殴。” “为什么。”沈霏微问。 “明面上的规矩总要维持一下,白天就是这个明面。夜里就不一定了,夜里总会发生一点不为人知的事。”宋雨涧皱眉。 沈霏微把阮别愁牵得很紧。 “既来之则安之,云婷总不会让你们吃亏。”宋雨涧往拐角一指,“这儿转。” 不愧为北市,沿途房屋多少都有暴力损坏的痕迹,街上还躺有折损的钢管,地上偶尔有积水,明显是人为故意泼洒。 “别踩水。”宋雨涧忽地出声。 沈霏微本来也不想踩,鞋尖一偏,就绕开了。 跟在她身后的阮别愁,像一只隐藏踪迹的猫,就着她踏过的足印,几乎走得半步不差。 “是为了冲淡地上的血迹。”宋雨涧的矮跟鞋在巷子里响得清脆,“天亮时刚抓了一批斗殴的。” 沈霏微毛骨悚然,不作声地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见到宋雨涧的目的地。 一处门庭敞亮的会所,就连外墙,也被保护得完好无损。 门外站了不少保安,保安的装束似曾相识,全是黑T恤,露着臂膀。 “彭挽舟,云婷带你们见过了吧。”宋雨涧回头。 沈霏微还记得彭挽舟是做什么的,打量的目光随即大胆了些许,“这是彭姨的地方?” 宋雨涧点头,掌心往她梳得整齐漂亮的发顶上揉,揉得沈霏微连连后仰,“难怪云婷那么稀罕你们,还怪聪明的。” 是聪明,沈霏微却不太高兴。 头发乱了,她没法责怪宋雨涧,只能撇一下嘴。 “姐姐低头。” 阮别愁踮脚,在沈霏微弯腰的时候,给她捋了一下。 沈霏微露笑,心说这麻烦精也聪明,永远能在最适时的时候开口,也永远能说出她爱听的话。 她承认,她还挺稀罕阮别愁。 这会所并非人人都能进去,进门前得先亮凭证。 在保安伸手的时候,沈霏微就猜到,对方是认东西放行的。 好在宋雨涧有凭证在手,她似乎在赶时间,往里投去一个眼神,便将凭证打在保安手上,说:“赶紧,我带人。” 看是两个小孩,那人扫两眼就避开了身。 里面的装潢不说富丽堂皇,却也够昂贵高级。 铺的地毯厚重干净,花式略显繁复,一路往里,两侧挂了不少或圆或棱的镜子。 是穷是富,一照皆知。 两侧有紧闭的门,门前皆站有招待人员,但宋雨涧还在往里走,她走得快,嘴上还哼着调。 这和沈霏微认知里的棋牌场所不太一样,要不是提前得知了宋雨涧的来意,她会以为,她们是来参宴的。 最深处,宋雨涧没等服务生开门,自己双臂一抬,便推门入室。 门开的那一声格外响亮,室内安静,和街巷的牌桌迥然不同。 麻将子噼啪相撞,说话人似乎全是内敛又克制的,嘴里吐出的字不超过四个。 “杠上开花。” “胡。” 沈霏微有种感觉,这些人的本意,并非打麻将那么简单。 也可能,场所的规矩之一就是要安静。 明明只是初秋,场内的空调温度竟然还被调高了。 太闷了。 沈霏微本来就有点心慌,而她又是脸皮子薄的那类人,脸上顿时洇了粉色。 挨着她走的阮别愁看到了,抬手在她耳边扇了两下。 没点用,还是闷。 沈霏微干脆把阮别愁的手抓下来,牢牢捏着。 不远处有坐得大汗淋漓的人,其实温度也没热到这种程度,多半还是因为他心急。 沈霏微大胆假设,这是会所的伎俩之一。 温度高了,人便容易急躁,出牌就会不仔细,输面也会跟着越来越大。 有人离开,也便有人入座。 宋雨涧坐到缺一的那桌,回头压着嗓说:“你们随便看看。” 沈霏微发现,宋雨涧明显也是带着目的来的,在摸牌的时候,宋雨涧的目光飘得格外远。 可宋雨涧是在打量谁,又或者在找谁? 沈霏微跟着望了过去,没能找到答案。 打完一圈,宋雨涧还赢了,但她没有趁胜追击,而是拉着沈霏微坐下。 沈霏微如坐针毡,顶着牌桌上其余三人的目光,惶惶说:“我,我不会。” 宋雨涧不让沈霏微起,按住她的肩说:“打着玩玩,输了算我的,别慌。” 沈霏微能不慌么,她可不觉得其他人会看在她年纪小就手下留情,她输定了。 阮别愁就站在边上,愣愣地拉住沈霏微一只手,她不是真的愚钝,只是惯常不形于色,情绪极少能起波澜。 沈霏微想,这时候如果云婷和舒以情在,就好了。 可能运势真的是守恒的,就比如她和阮别愁刚来下城时,两人在凄风苦雨里无家可归,接着,云婷和舒以情就出现了。 这次也是。 门又开了。 沈霏微没回头,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她听到了一声阴冷的斥责。 “你有病吗。” 是舒以情。 沈霏微蓦地转身,看见舒以情推得宋雨涧往后一个趔趄。 云婷就在舒以情边上,神色也极为不悦。 “起来。”舒以情的额上洇着稍显亮闪的汗,衬得她多了几分人情味。 频频换人,同桌的人早就不乐意了,但在见到舒以情后,他们半句狠话也放不出,只能把气往心里咽。 舒以情环视牌桌一圈,索性接了这烂摊子。她脱下外套,直接按到云婷怀中,又说:“我打。” 外套下是黑色吊带,她那片从右肩延伸至小臂的纹身,展露得完完全全。 是蛇盘玫瑰。 它很像水墨画,或许还是舒以情亲自勾画的,一点也不落俗。
第23章 大幅玫瑰盘踞在肩头手臂上,用黑线勾勒出的蛇身在其中若隐若现,乍一看以为是绵延的水流,偏偏蛇口在锁骨下大张。 不同于其他粗糙的笔触,这一幅蛇盘玫瑰既细腻又张扬,漂亮得好比艺术品,和舒以情本身的气质自相矛盾。 沈霏微看愣了。 云婷撑着椅背,漫不经心地看舒以情摸牌。 而宋雨涧系在裙上的装饰腰带,被云婷用食指勾着,云婷根本不给她走的机会。 沈霏微就站在边上,不明白云婷和舒以情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起初在彭挽舟那时,云婷不也让她坐下打了么。 她正寻思着,忽然听见舒以情喊到她和阮别愁的名字。 “十五、十一。”舒以情呵气声轻且阴冷。 她环视桌边一圈,没有放过任何一位参与者,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看到他们底下一颗颤巍巍的心。 那些人不自在地动了下腿,却不好起身离开。 坐下后,舒以情的姿态变得极其舒展,她噙起莫名其妙的瘆人笑意,像在享受什么私人盛宴。 也不怪旁人怕,沈霏微看了也怕。 以往的舒以情太不爱搭理人,她总会忘记舒以情还有这面。 沈霏微圈住阮别愁的手腕,握得严严实实,拇指压在对方手背上,安抚般轻轻一捻。 小孩侧头看她,站近和她手臂相贴。 舒以情冷冷地说:“想赢,就要做牌,不管是牌桌上,还是牌桌外。” 这话是冲着“十五”和“十一”说的,其他人没吭声,都在埋头摸牌。 沈霏微一愣,应了个好字。 舒以情赢得毫不费劲,她甚至没有皱过一次眉头,永远呈现出一副得心应手的神态。 打完,她收放自如地变回原先模样,阴沉着脸从云婷怀里拿了外套,转身对宋雨涧说:“钱你自己拿,我们回家。” 宋雨涧没拿钱,转身跟着走了,等出到会所外面,她才丧了吧唧地垂头,说:“是我考虑不周。” 沈霏微不太明白,“刚刚那局麻将,是不能输吗。” “不是输赢的问题。”云婷的脸上,头一次这么长时间失去笑容,“是宋雨涧,不应该带你们进去。” “为什么。”沈霏微很浅显地推断,是不想她和阮别愁往坏的学? 不应该,她也不是第一次坐牌桌。 宋雨涧扯出愧欠的笑,没说明缘由。 “我们有自己的计划,你这么做,是要害死她们。”舒以情说话根本不留情面。 沈霏微脊背发凉,拉着阮别愁说不出话。 似乎正和她此前想的一样,就算是出于本分和情分,云婷和舒以情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除非她们抱有其他目的。 不过,沈霏微更希望云婷和舒以情怀有其他目的,否则这两人太好,她总有些无所适从。 云婷终于笑了,只不过笑得很敷衍,她往宋雨涧心口上极用力地戳了两下,说:“你反思吧,就算是上面的意思,我也希望,在涉及这两个小孩的事情上,你能先问过我的主意。” “行,我反思。”宋雨涧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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