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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星到了寝室楼下，却不进去，说：“我要去找我的一个朋友。” 欣然已猜到倾星要去找谁，在心中默念：“不问是一种智慧。”只微笑点头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倾星不知不觉走到了明漪家附近，她想到明漪那个电话，虽然明漪没有说什么，但她从中感到了难掩的失落。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看见了她。她蹲在门口逗着猫。 倾星也蹲下感叹说：“哇，它们长好大了，而且油光水滑。” 明漪见是倾星，有点惊讶，说：“因为花店老板对它们好好，但它们还总是回来找我。” 边和猫玩，边聊了会儿，倾星跟明漪说了暑假见闻。见时间不早了，决定回校。明漪却说：“我送你一段路。” 悬在宇宙的黑，如泼墨泻下，白天换上黑夜。街灯一齐点燃，一家接一家的店铺也亮起了灯光。 走到红绿灯口，正是红灯。车堵得水泄不通，排起长队。等待的人群，一阵翻一阵的笑声。 倾星突然笑说：“我和欣然，我们在一起了。” 明漪闻声僵住，脑中“嗡——”的一声，雪崩一般，她感觉在不停地下坠。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只是站在原地，微笑一下，声音带有一丝惊讶重复一遍：“你们在一起了？” 绿灯了—— “是啊，明天见。” 她于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远远去看她的身影藏于人群，越来越远。人群越来越汹涌，隔断了视线。 58.新室友 夜晚的空气沉着夜空的气息，倾星走在夜里，一辆三轮汽车迎面而来。她往旁边让道，车灯照来，她惨白在原地，地面上的影子被拉长。车过后，地上只余未散的月光。 寝室楼下的垃圾车还隆隆作响，楼道暖黄的吊灯一盏接一盏，墙面上游动的影子停下，右边墙上框着手写的毛笔字：“以梦为马，不负韶华。”靠窗横有一条长桌，倾星在这里坐下没多久，就来了一个提着行李箱的女生。女生如梦空濛的眼睛挡在了一个圆框眼镜儿后面，高挺的鼻子，圆圆的脸。她正吃力地把行李箱提上楼梯。 倾星忙起身，“我帮你吧。” “太好了，谢谢你。”女生笑起来一对很甜的酒窝，同样很柔很甜的小嗓子。 倾星帮她一起把行李箱提上了五楼，正要离开。女生忙叫住她：“等一下，我包里有小饼干，我自己做的很好吃。我拿个给你。” 倾星道谢接过，两个人来到同一扇寝室门停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惊讶笑道，“你也住这个寝室？！” 媛愿进入寝室后给了每人一块饼干，又执意再给倾星一块。她和崎雨两人很合得来，谈起天来眉飞色舞。大家确实也都喜欢找崎雨玩，她很有趣，而且是一个温柔的人。对于朋友她也不挑，几乎是来者不拒，用她的话说——多交朋友有什么不好？ 第二天早上，倾星和欣然撑伞来到图书馆。图书馆的保安是个三十几岁的寡言男子，正穿着制服走来走去。这时，一个女生要提着咖啡进去，他忙大声喝止，“同学，咖啡不能带进去。” “我看见很多人都偷偷带进去了。” 又是一场小小的争吵。 二楼窗外一片耀眼的绿，暴雨正在哗哗着。倾星走到窗边，那窗户小小的一扇，瘦长的窗棂。她想起自己与晨烟分班前的一面之缘。 她兼职回来忽然逢雨，心情不好，一边淋雨一边往教学楼走去。路过操场办公楼，那个女生正在下雨窗边独自听歌，看见她探头出来，递给她一把伞，和一颗糖果。雨水在脸上流淌，她竟误以为她在哭。“你别哭了，这颗糖给你，我在北一417寝室，就是四楼。你可以找我来玩。伞你还不还无所谓的，我有很多，最近几天还要下雨，你别再淋雨了，你别感冒了……”她轻声，淹没在哗哗下着的雨声中。 明天要检查暑假作业，几个小时过去了，欣然已写完。倾星试着问她借那本写完的英语抄一下。心里抱着很渺茫的希望。欣然不忍心她赶作业太辛苦，给她抄了，但是还是让她应付完明天检查后，要把题目自己再做一遍。 59.自由 高三了，数学老师要每个人要定一个高考目标分，以及实现这个分数的规划，写好了课间去办公室交给他。 倾星写了120，前几个人边交，数学老师边把目标分念出来，“110，100……”班主任坐在电脑前自顾自忙着，没说什么。倾星走进去把纸条交给数学老师，数学老师照着念出来：“倾星，120。”班主任闻声抬头，“145吧。”说着自作主张帮她把目标分数给改了。 倾星也没说什么，回去把课桌上贴的座右铭改了，写：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晚上月光如期出现，她和崎雨、媛愿一起去食堂煮泡面吃。食堂晚上一片漆黑，很多情侣坐着接吻，小树林里的情侣更多。偶尔她们能看到几个熟人，很多原本没想谈恋爱的人也凑在了一起……是因为高三压力大的缘故吗？ 媛愿吃完碗里的，又去小卖部买吃的去了。这时，崎雨手中的电话响了，是晨烟——她刚在大学没几天就谈了一个男朋友。 “长沙怎么样？大城市。” “还好吧，很多好吃的，很多好玩的……不过，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不好。” “那大学生活呢？” “唉，上早自习，上课就收手机，几乎满课。” 媛愿回来了，她又买了两包泡面和一根火腿，给她们三个人平分了。 “你们食堂吃什么菜？”崎雨笑问，媛愿立即来了精神。听晨烟说她们有很多食堂，各个食堂的窗口都很好吃，跟高中食堂简直天壤之别。 倾星吃完泡面来到操场背书，她边走圈边背，两个男生飞跑着超过了她，他们搭着肩边跑边大声喊着：“我要考Z大！我要考Z大！” 她只是走到看台上，看着乌泱泱手中拿着小册子边走边疯狂背的人群，这个操场有几千人。同时间，不同的地点，或许还有几百个操场，几万人。她默背手中的单词，平静看着，但在心底叫嚣：“我会超过你们所有人，总有一天！” 宿舍熄灯后，她走到楼道还想背几个单词，却发现几乎满座，所有有灯光的地方几乎都坐了人。走到楼梯顶上，她庆幸发现有盏恹恹的灯，虽然很费眼睛。 她现在很兴奋地发现自己一天能记住200个单词，而且第二天能默写个七七八八。保持下去，高考那天的单词量，如果按300天算……这叫她兴奋不已。 她现在甚至连饭都不愿意去吃，可以多刷十道题！下午就吃一瓶奶昔。十道题啊！是多少分！ 分数！分数！分数！ 等到一点多她才回到寝室，看见被窗帘遮挡的月亮残缺不全，地上白白的，一滩月光。 第二天她参加了开学考，感觉没考好，白天总一杯一杯地灌咖啡，晚上也睡不好，脑中像有血液在奔腾。 考试隔天出成绩，她按以往作息又过完一天：图书馆，教室，食堂，寝室。四个黑白的点，四汪溺水的倒影。 坐在床上，她在心中过了一遍今天学会的题和单词后，照例问自己，今天她问她：“具象的痛苦和抽象的痛苦，哪个更可怕？”可能是具象，抽象可以抽离吗？ 每个不理想的考试成绩出的前一天，都漫长的像海里航行的夜，六千多个日与夜，都沉在水中。只有一千次的溺水身亡，她感觉自己已像海上的一具死尸。把床帘拉上，直挺挺躺进被子里，她像孤魂回到自己幽暗的坟墓。 最近做梦总是梦见高考，梦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但很凶的老师。每当她兴致冲冲地做完一张答卷，就站在讲台上瞪着她，或者站在窗边。今天她又做完一张，抬头看见周围人都还在埋头苦写，心中很得意，不知怎么她在梦里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今天那个老师突然冲来收走她的答题卡，对她说：“你的心理素质太差，不适合高考，现取消你的考试资格！” 她本来带的笑容还僵在脸上，下一秒崩溃大哭，跳起来要夺那张答纸，却被老师一把撕得粉碎。她试着蹲下把满地碎片拼起来，却只能凑出狼藉一片，只好狼狈抱头喃喃着：“这是我的全部，我的全部呀！” 又梦见明天早自习路上一辆车撞死了她。周围的人冲过来，她躺在车轮下，看着身下滚滚的血，几乎抑制不住笑出声来，“看，多可惜！她做得到，只是时运不济！”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开，她开始幻想身下是一条金色的长河，很寂静的，很平静的，任她抱着自己的尸体慢慢腐烂。 第二天成绩出来了，果然不好，可是还是年级前一百。她站在典礼上笑着，双手接过老师颁来的奖状，笑得很自闭，把这张奖状看也不看塞进桌里。桌子里放着理想大学的照片，她低头看了会儿，旁边是高一时，信誓旦旦刻的大学，她用力把它抹去，最初的理想已像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她恍然觉得它也或许在水中，也像鲸落一样。 她在寝室淋浴完，突然想起初中来。她初中的学校没有独立卫浴，需要提一桶热水去没有挡板的小隔间洗澡。有时刚下晚自习人太多，连走廊上都是白花花的赤/裸女生在洗澡。她冷冷的抱住冷冷的自己，冷冷的裸/体，蹲在一个阴暗的隔间往身上浇水，她把茫然的眼睛向着地上腾着雾气蒙蒙的水洼。 人群毫不在意从隔间走进走廊，两边隔间里的人的视线和水一道沐浴在身上。她用杯子舀起一杯热水浇在身上，灵魂也湿漉漉的。 想到这一幕她突然失去了所有动力，却又听见身体里自己的声音宽慰说：“如果把尊严跟这种事情挂钩，那你的这种尊严也太脆弱了！这些事改变不了你的什么尊严，只要你自己不觉得改变，这些都不算什么。” 见她拿起厚厚的习题册，笔动了起来，那个声音笑了，“没关系，顶多多看了你两眼。”她想——没人看你，路人而已。 她想起初中时一个老师满怀期望，说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我不会永远待在这里的。她想，他应该想不到疫情，一年后疫情就爆发了，他庆幸找到这份工作吧……庆幸过后还有勇气吗？她不知道，但反正她从来不会是那个勇气可嘉的人。 题目！题目！都是题目！现在除了题目她还敢想什么？ 她愤然把笔摔了躺在床上，又一个晚上，今晚居然没梦，以往总是梦见在做题。她看见自己躺在床上，月光照在脸上，透视得尸骨凌乱。 她突然看不到自己，眼前的自己很渺茫，是真的存在吗？ “我是个失败者——”情绪顶在胸腔，她忽然从梦中惊醒，在床上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泪已满，连哭也不能哭出来，要全力压抑住。 她初中时喜欢一个女生，那个女生从不伤害她，不拒绝她，可是从来不给她答复。快毕业时，女生买了一双新鞋，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时，盯了会鞋尖，突然说：“倾星，鞋还是在展柜里看的时候最美。穿在脚上无论你怎么爱它，总会一天天变旧，不可能穿一辈子的。但展柜里的鞋还是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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