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及顾青竹的身份,女人戴着口罩,身段气质却极其突出,难免惹人好奇。 “这是我的朋友。”许应的回答中规中矩,可旁人都听出其中的暧昧意味,笑的恣意。 顾青竹听在耳里,手指别过发丝,以此遮盖面颊的绯红,她的视线漂浮,最终落在应许脸上。 应许安静注视着她,即使是迎上目光,焦点也没有丝毫变化,像是被购置回家的娃娃,永远只凝视着一个地方。 下一秒,耳后传来阵阵轻蔑的叫声:“应许?资料填完了吗,一直在这做什么?” ‘应许’终于转身,应许以为这便是这个梦的结尾,正想借最后的机会观察实验室,得到些许线索时,身后,顾青竹突然开口:“应许。” 一句话,让两个人骤然回头。 许应凝视着顾青竹,听见她向着那张与自己极度相似的脸笑着告别:“再见。” 而那具冰冷的躯体,似乎也在听见这句话后,拥有了温度。 短暂的滞然后,她缓慢的抬起手。 “再见。” * 这天夜里,当许应回到学校时,实验室只有应许一人。 她依旧做着旁人丢来的工作,计算着没有意义的数字。 许应注视着她的脸,突然问道:“应许,你对她说了什么?” 她想起适才的饭局上,因为顾青竹突兀的道别,许应提到了很多应许在实验室内的表现——不善言辞、性格沉闷、人缘极差。 为了贬低应许,许应甚至讥讽道:“就算换成最先进的机器,也远不及应许听话。” 可顾青竹却兴致缺缺。 她安静切分着牛排,咀嚼的次数都没有变化:“可我觉得,她很不错。被排挤,就一定是她的问题吗?” 回学校的路上,许应反复思索,也没从顾青竹的态度中察觉到问题。 Omega为应许说话,似乎真的只是觉得她并不差劲,而非想到了过去的事—— 可许应还是要确定。 她必须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 当尾音落下,应许感到阵阵寒意。 更让她感到惊惧的,是这具身体已经将与顾青竹的对话完整复述了出来,语气不带丝毫起伏。 “只是这样吗?”可许应的追问,仍旧没有停止。 她走近应许,应许想后退,可脸却抬了起来,瞳孔深处倒映出那张脸的模样,她看见许应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像极了卫胥言—— “让我看看你。” 只是五个字,像一句命令,身体僵硬于原地,许应伸出手,抚摸上应许的脸。 指尖触碰着右眼眼尾,她柔声问:“她和你道别的时候,你除了再见,还想说什么?” 应许张唇,想要回答,可比她声音更快的,是女人探入她眼瞳的指尖—— “……青竹。” 顾青竹在梦中被叫醒。 她起初感到烦闷,可在察觉到声音来源是应许后,一切愤懑的情绪又骤然松懈下来。 “怎么了?”她轻声回复着,近距离观察着应许,不自觉抿住嘴唇。 顾青竹从未想过,被标记是一件这样幸福的事。睁开眼,目之所及就是应许,空气也充斥着应许的气息,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斥身体,她只想在这一刻丢弃一切,只和应许在这方寸之地一直厮混,直到死去。 她感到雀跃。 却又有一种更深刻的不安感在心尖徘徊—— 应许,会愿意标记自己吗? 她会后悔吗? 终身标记已经结束。 她已经完全属于应许了。 如果应许后悔,她应该剜去腺体,退回到原本的位置吗? 迷茫让顾青竹感到不安,她贴靠近女人的身躯,竭力将一切想法抛之耳后,只想沉浸在这一刻…… 当应许睁开眼,满室熔金,后颈腺体不再肿胀,空气中充斥着黏腻的气息,顾青竹睡在身侧,似乎有些半梦半醒,听见声音,下意识叫她:“应许……” 声音却极其轻,宛若缥缈的烟雾,不去仔细追逐,顷刻间便散开了。 应许凝视着她身上的痕迹,青紫、红痕,手臂上留存已久的划痕,密密麻麻的刀疤,又或是刻下的字,许多痕迹都被淡化了,却依旧能看清一个明显的—— “应”字。 无需任何言语,眼前这一幕已经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应许,自己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 她终身标记了顾青竹。 于Omega而言,每个标记都弥足珍贵。因为在标记期间内,alpha的信息素会无限影响她们的情绪。只要得到信息素,她就会永远陷在甜蜜期内,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而终身标记,更是代表,这个Omega彻底属于一个Alpha。 无论她拥有怎样的一切,在外人眼中,她都不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附属品。 更重要的是,每个被终身标记的Omega,都必须定期得到信息素。 否则便会像失去养分的花卉一般,在病痛中身体机能退化,要么选择剜去腺体,饮鸩止渴,要么在痛苦中死去。 可自己怎么可能永远陪在顾青竹身边? 系统的任务,自己真实的身份,她到底是什么?应许又是什么? 她分明已经注射了抑制剂,为什么还是会陷入情热期,为什么还是会标记顾青竹?顾青竹又为什么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接受了标记? 脑内除去一连串的质问外,再无任何字句。 可应许知道,顾青竹同样是受害者,即使内心有千言万语,她却依旧说不出一句苛责的话。 该说什么?她不喜欢顾青竹,是顾青竹主动迎上来的。所以,即使是终身标记,即使是落到这幅境地,应许也不会对顾青竹负责? 只是想到这些字词,应许便觉得恶心。 可是,她又该怎样面对顾青竹? 一具不属于她的身体。 一个不会久存于世的游魂。 被她这样,本就不该存在的东西标记。 值得吗? 死寂中,顾青竹呼吸骤然变轻,是她终于醒来。 在看清应许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开口:“应许,我——” 可下一秒,声音又骤然止住。 就算想要解释,又该说什么? 标记已经形成,二人都已经没有了补救的手段。 应许能明显感觉到,在标记顾青竹后,Omega的信息素同样长留于自己身上,仿若一种烙印。 ——应许属于顾青竹。 她垂下眼,没有让顾青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应许,我隐瞒了你很多事。”顾青竹却在此刻突兀开口,“很多事,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我觉得……” 承受真相,是需要一定能力的。 顾青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让应许感到同样的负担。 她的欺骗,只是以为,这样会让应许感到轻松。 可在不知觉间,这种隐瞒,却反倒将应许越推越远。 这从不是顾青竹的本意。 顾青竹一字一句说起自己的过去,说阮议的画,说她幼时曾获得的奖项,说在遇见许应前不久,阮议死了。 她想要寻求一种解脱,寻求一种不痛苦的方式,所以效仿了阮议。 顾青竹以为死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毕竟,阮议就死的那样轻松。 可或许是她犯的错太多,她不仅没有死,还被救了下来。 睁开眼后,顾青竹看见自己的父亲就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幕,对她介绍道:“这是许应。” 眼前的少女低垂着眼睫。 回忆到这里时,顾青竹突然发现,自己甚至记不清那双眼睛的颜色,甚至记不清自己想说什么,只是将当下的感受如实托出—— “应许。” 她睫羽微颤,这一刻,应许没再避开,而是很轻的点了点头。 “我、我很幸福。”顾青竹开口,声音第一次带了几分赧然与紧张,“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组建家庭,不可能得到一个alpha的标记,不可能……获得幸福。” 很多时候,顾青竹甚至觉得,得到幸福是一件可耻的事。 母亲死于自杀,曾经的恋人惨死车祸,就连应许……也被她亲手弄瞎了一只眼睛。 她凭什么得到幸福,又怎么可以。 可即使知道自己再卑劣。 顾青竹内心依旧渴求着一种可能。 应许安静听着顾青竹的话,思绪仿佛也随着讲述,回到了过去。 很快,她避开视线,不再让顾青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Omega似乎将这视作一种拒绝,话语骤然断了。 应许却在此刻起身,向她笑了起来:“我去洗漱一下,你如果累,就再休息一下。晚餐做好,我再来叫你。”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笑,甚至称的上轻快。 顾青竹愕然在原地,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应许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二人还没在一起时,应许似乎永远不会疲惫,双眸闪烁,像是对未来抱有极其强烈的期待—— 顾青竹以为这就是信息素的能力,无论恨或是爱,只要应许标记了她,应许就一定会爱她。 就算这只是甜蜜的假象,就算在这顿晚餐后,应许就会要她剜去腺体,顾青竹屏住呼吸,回答的依旧是:“好。” 下楼前,应许看见了茶几上摆放的一把水果刀,长而锋利。 踏入洗漱间,亮起灯的一瞬间,应许感觉后背发寒,过于刺眼的明亮白炽灯几乎要将双眼刺瞎。 盯着镜中的身影,应许想到梦的结尾,想到那个最荒谬的可能。 从未有这样一刻,她无比期待梦想成真。 只要她是许应的‘克隆’人。 只要她不是alpha,没有真正标记顾青竹的能力。 只要一切都是虚假的—— 刀尖刺入瞳孔,血模糊了视线,直到血块与组织连接在一起,变得血肉模糊。 应许觉得自己是应该痛的,可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像是身体有关痛觉的按键被关闭,她突然想到了初来这个世界时,她被热水烫伤,却没有感到丝毫痛楚。 直到她将这一点,和系统表明,身体才逐渐显现出痕迹…… 耳边,顾青竹那句话宛若箴言,让应许久站于原地,身体发冷。 承受真相,是需要一定能力的。 所谓的瞳孔被扯下,那根本不是所谓的‘眼睛’,只是一团树脂圆球。而撑起眼眶的,也并非人体骨节,而是一截截冰冷的钢铁。 圆球的背面,静静安放着一个细微的摄像头,此刻正处于关闭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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