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睡了吗?奚小姐。” 奚舟律没办法回答,浸透的棉花正被小心放入里面,被压住的膝盖少见地感受到疼痛。 好冰。 明明病房里的空调已被调节到最佳温度,初冬的寒气被禁闭的玻璃窗隔绝,可她依旧感觉到了不亚于冰块的凉。 被挤压的棉花流出水,将底下的布料浸透。 门外的人似乎放弃,叹了口气后就决定明天早一点起床,在护士长没上班之前把东西处理干净。 沮丧的脚步变得拖沓,好一会才消失在过道。 里头压抑着的声音这才颤颤出声,并不完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几个音节,甚至掺着一点哭腔。 洛月卿小声惊讶道:“怎么出来了?” 然后又语气严肃地警告:“奚舟律你掉了一个,就得多塞两个。” 对方之前有说必须有几个吗?奚舟律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被捂热的镊子放进去了很多,有些还没有进去就被挤出来,有些从冰凉到热,却依旧让人清晰感受着。 屋外的夜色更浓,月亮躲在云层里,瞧不起轮廓,只能大概猜测今晚应该比较明亮。 有些自以为得逞的人,正在家里头庆祝,开了收藏的红酒,和妻子儿子喝得醉醺醺的,念叨着自己幼年的委屈、成年后的失落还有再也不会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事。 有的人实际该是最后的胜利者,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连蜷缩都不被允许,被束缚的手腕拉扯出红印,蓝白病服掉落在地。 那镊子最后被丢到别的地方,总之不会再被护士找到。 奚舟律从来没有一刻那么清晰地记住,这些医疗器具到底有什么。 直到棉花全部用完,湿哒哒地落了一地,这艳丽的玫瑰才俯身往下,大发慈悲地用细枝缠绕住小声啜泣的猫。 被燃烧的木炭香气已将房间填满,里头掺着板栗的香甜,让人忍不住一尝又尝,最后剥壳吃紧。 随着夜深,那嘀嘀咕咕说着自己苦痛的人,终于被酒意醉倒,躺在沙发上睡着。 奚舟律不曾喝酒,却也意识模糊,只记得纱布松开时,自己说了好多平常说不出口的求饶话,那语气连自己听见了,都忍不住心软几分。 可另一个人却依旧不肯放过,又故意闹腾了许久,直到她又一次保证不要再在十二点以后谈工作,超过就要受到怎样怎样的惩罚后,洛月卿懒懒放过她。 病房里的灯终于熄灭,万籁俱寂,只剩下一地的水迹和棉花,在诉说着它们曾经的用途。
第四十四章 奚舟律从外头回来时, 已是下午时分。 昨天奚舟康等人将老爷子气晕、遗嘱毁去后,便彻底没了顾虑,不再考虑外头的舆论, 拿出一副公司已彻底是自己的架势,一口气辞了大半天, 又招势说城西那处开发, 非奚氏莫属。 原本被许诺的谭寻文自然恼怒, 打电话过去,却被奚家父子大骂一通, 说他连原本的约定都没做到, 还好意思要项目, 完全忘记若是没有他,他们两父子怎么可能代替奚舟律的位置。 而秦原那边也曾主动联系过,他们也是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 强势拒绝了对方。 既然不需要再考虑老爷子的评价, 何必再找个大爷顶在自己头上? 这是奚氏父子的统一想法。 可多年的努力就在眼前, 秦氏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秦原又主动约了奚舟律和别的人, 一起细细说了许久。 一时间, 表面平静许久的帝京,再一次被掀起巨大风浪。 装饰低调奢华的车厢内, 许久未见的管家坐在里头, 对面是略疲倦的奚舟律。 可能是因为昨夜的闹腾, 她看起来有些疲倦,声音比往日低哑许多, 继续道:“清漓那边呢?” 管家只当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沉声回道:“李秘书刚刚发了消息过来, 说奚云庭两人手边还没有可用的人,虽有些怀疑她,但却不得不把大半事情交给她。” 奚舟律微微点头,这正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又继续:“清漓已经将这边的申请合作,全部通过了,过段时间奚氏就会拨款。” “告诉她,这段时间不需要挑太仔细,只要是想从奚氏这儿要钱的,一律不要拒绝,”奚舟律又道。 “是,”管家纠结了一下,又道:“包括谭家?” “对,”奚舟律回答得毫不犹豫,好似之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又继续补充道:“另外让媒体继续宣传,奚家父子气晕老爷子的事,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不要收敛。” 管家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答应之后又说起别的。 纯黑轿车转过弯道,终于来到一处用梧桐树遮挡住喧嚣的欧式城堡中。 那是洛月卿前些日子选中的,昨夜在医院睡了一晚,今早就一起搬了过来。 奚舟律边处理着公事,边偏头看向窗外,思索着空余的草地可以种上玫瑰,空闲时打开窗子就能瞧见满园盛开,和洛月卿最是相配。 可车停到门口,奚舟律坐回轮椅上,却不见这人身影。 她不禁微微皱眉,便看向旁边的佣人,问道:“夫人呢?” 之前不知是什么样的复杂心情,嘱咐着旁人改口喊夫人,现在旁人还没有习惯,她倒是极顺口。 那人便弯腰回道:“夫人一整天都没下过楼。” “一整天?”奚舟律眉头拧紧,抬手看了看表,现在都下午三点,虽是之前闹得狠了些,但这人好歹是个S级Alpha,不至于现在都还在昏睡吧? 她当即推着轮椅,进入电梯。 身后的人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表情瞬间变白,下意识想跟在后头,却只能止步在逐渐合拢的电梯门外。 眼睁睁看着表情铁青的奚舟律缓缓上了三楼。 黑皮轮胎滚过毛绒地毯,压出细微的车轴痕迹。 奚舟律用力拧开门把手,人还未进去,就喊道:“洛月卿。” 回答她的是含糊嘟囔,还有一屋子的信息素味道。 她骤然停滞住,浅灰蓝的眼眸倒映着里头场景。 之前辛苦收拾进衣柜的奚舟律的衣服,全部被洛月卿拿出来,在柔软大床上堆成一个鸟巢形状,她的玫瑰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鸟巢里,怀里抱着她昨晚的蓝白病服。 易感期。 奚舟律脑海中一下子冒出这三个字。 其实两人的热潮已经许久未来临,上次体检时,洛月卿还特地问了一句,那医生细细问过后,才解释说是奚舟律之前压制得太狠,导致精神力紊乱的缘故。 虽然有了洛月卿的调理,但毕竟时间太长,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热潮暂缓,用以修复损伤的腺体与精神力。 而洛月卿作为伴侣,每日同床共枕又与之精神力交融,自然也受影响,再加上之前车祸受的伤,所以这个特殊时期被不断延后。 直到现在。 奚舟律回忆了下昨晚的事,确实察觉到洛月卿有些不对,比往日更胡来也更不肯听求饶,非闹着她一遍又一遍,即便奚舟律拿出明天有工作的杀手锏,也无法阻拦对方。 原来是易感期来了。 她眼神变得柔和,推着轮椅到床边。 平日灵敏的Alpha还未察觉,自顾自地蜷缩着,身上的丝绸睡裙不知道受到了这样的对待,乱得全是褶皱,更别说被抱在怀里的衣服了,依稀能瞧见几滩水迹,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其他。 她无意识地唔了声,裙摆下的长腿曲夹起,里头有些不自然的红印,应该是时不时摩擦留下的痕迹。 浅色的长卷发凌乱,埋在衣服里的脸露出些许,透着艳丽的绯色,眼尾残留的水雾明显,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奚舟律停在原地,大拇指在指节上摩擦,不知在想些什么,清冽眉眼柔和下来,无端多了一分暖意。 蜷缩在自己搭建成的、有奚舟律味道的巢穴里的Alpha,又是一声低哼,平日漫不经心的轻佻语调变成又黏糊又娇气的声音,迷糊地挤出奚舟律三个字。 就好像等待主人的小狗,分明已经想念到极致,偏偏却要含着眼泪盯着门口,努力忍耐着自己,不能打扰到主人的工作。 好可怜又…… 好让人喜欢。 奚舟律抿了抿唇角,昨晚被咬住的后颈处又泛起酥麻的疼,就好像伤口在结疤时的痒,片刻就扩散到全身,将隐藏在最深处的烦躁阴翳全部淡去。 外头人总说奚舟律薄情,就连她自个也觉得自己冷血,好似不曾有丝毫犹豫,就以极理智的态度算计所有人,一步步将奚家推入无法挽回的深渊。 车祸、老爷子的昏迷、奚家父子如今短暂的胜利,奚舟律冷眼看着,表面毫无波动,却在夜晚因为肋骨的伤而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些自以为不存在的情绪,被压抑在最深处,如同腿疾一般,让人无法真正站起。 奚舟律有时候也会想,若是没有洛月卿出现,她做完这一切会如何? 想象不出来,但感觉会是个极差劲的结局,甚至会以厌倦死亡为结束。 可她现在拥有了一支玫瑰,虽然娇纵又无赖,时不时冒出些磨人的坏点子。 但奚舟律是喜欢的,正如缺爱的人只有在紧紧握住长满细刺的枝条时,才觉得自己是被爱的。 她喜欢去咬对方,在洛月卿身上留下独属于自己印记,也喜欢对方以更过分的手段对付自己,在濒临最高点的时候,咬住她紧抱她,然后一次次留下浓重的痕迹。 “洛月卿,”她低声开口喊道。 床上的Alpha有点意识朦胧,却依旧凭着本能扒开巢穴,然后半边身上缩到床边,贴在她大腿上,埋在她腰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对方是什么能解毒的良药。 实际这是易感期Alpha的常态,在这个特殊时间里,她们总是会变得特别粘人,恨不得时刻和自己Omega待在一块,若是分离就会产生不安焦躁,甚至是洛月卿这样的筑巢行为。 这是无法克制的,只要是有了伴侣的Alpha都必须经历的,即便奚舟律两人还没有标记,可日日夜夜信息素交缠时,腺体已牢牢记住对方的味道,并在这个特殊时间内,极其渴求着对方的标记。 奚舟律安抚似的抚过对方后脑,将那些杂乱的发丝一一理顺。 怀里的人就一直哼哼唧唧,黏黏糊糊地抱怨:“奚舟律你怎么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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