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吓疯了? 钟觉予眉头紧锁,下意识退后一步。 钟觉仁却毫无形象地张开腿,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真疯还是假疯? 说起来也正常,自从钟觉仁从战场逃回后,便一直绷着神经,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将他吓到,晚上更是噩梦缠身。 如今又亲眼看着父亲被杀,心心念念的皇位被夺,在死亡不断逼近时,他终于扛不住,彻底逼疯。 “朕是皇帝!朕要出征伐楚,一统天下!” 在众人目光,钟觉仁大喊大笑,脸上的癫狂不像作假。 钟觉予捏紧刀柄,继而看向阮鹤,便道:“太子亲眼见陛下被杀,又差点被洛家父子掐死,精神崩溃下得了失心疯。” 阮鹤细细听着,不敢在这时有丝毫遗漏。 “你先带太子下去,找个安静点的偏殿,再让人寻个太医来给太子看看。” 阮鹤立马称是,便一下子拽住太子的胳膊,扯着他往外走。 无论是真疯还是假疯,他要如此做派,那就让其他人都瞧见,即便是装的,也成了真疯,无人再愿意信他。 大笑声随着脚步逐渐远离,灿烂日光从敞开的房门中灌入,在冰凉地板上拖出一片光亮,细小的灰尘飞舞落下,粘在流淌的浓稠血水之上。 紧握的长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洛月吟、洛起元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他们没得选,若不是钟觉予念着洛月卿,洛家就该被满门抄斩,永无翻身的可能,如今只是舍了他们两人的性命,这对于从小就被灌输家族观念的二人而言,已是天大的宽恕。 钟觉予停顿了下,又看向另一边,还穿着龙袍、仰倒在正中央的钟徒明。 她向他走去,脚步有些沉重,影子在地面被拖长。 梦境里的故事与现实交替,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是真实,耳边传来交替的说话声,前世的争吵与今生的静谧交替。 钟觉予双膝一弯,骤然跪在对方面前。 里外众人便跟着一起跪下,浩浩荡荡的,如同一片厚重铁甲堆积的海。 皇帝就这样仰躺在地,比梦境里的模样好得多,只是额头多个洞,衣衫在拉扯时变得凌乱。 旁边的桌椅翻倒,精心准备的菜肴撒落一地,被血水冲到一边。 可以依靠这些,想象到方才的情景,在极力争吵时,有人拽住皇帝的衣袍,便将他往桌角用力一砸。 继而,钟觉仁想阻拦、想喊人,却洛家父子冲过去,掐住脖颈,堵住嘴。 钟觉予沉默着跪在那儿,瘦削脊背挺直,银甲反着日光,白晃晃的一片,有些刺眼。 她低垂着眼,还能瞧着摊开手臂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若是现在唤来太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她却不曾开口,就这样直挺挺跪在那儿。 她们赶回来时,已是下午,尽管竭力赶来,但还是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太阳已西斜,隐隐有橙光蔓延,便引来一片夜的凄寒,在偌大皇宫中弥漫。 刀刃上的血已凝固,微弱的脉搏彻底暂停。 钟觉予想,这结局比梦境里的好多了,他们父女也不算彻底反目,至少钟徒明没有丢了皇帝的脸,哭嚎哀求,也不知道这一切都出自亲生女儿的谋划。 起码他还算体面。 钟觉予弯下脊梁,重重磕在地面,闷响在空旷大殿中回荡,其他人纷纷跟随。 那难闻的血腥味引来苍蝇,想要在满是折痕的华服上停留,却被钟觉予挥手赶开。 陛下,往日你因自己无能而嫉恨我,偏爱于太子,如今我也负了你,你我二人便算两清了,这父女情意便到此为止吧。 钟觉予眼眸沉沉,西斜的日光落在她眉眼,好似有一抹淡淡蓝意闪过,片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站起身,众将士也一同跟随,紧接着就有人大喊一声:“陛下驾崩了!” 那是如洪钟,不断往外传出。 钟觉予则转身,看向孟云山,那人立马抬手行礼,一副准备多时的模样。 众人心里头都清楚,眼下并不是最困难的事,最难以解决的是如何稳住这皇帝驾崩、太子吓疯后,摇摇欲坠的大梁。 “之后就要辛苦孟相了。” “愿为殿下效劳。” 话音落下,众人往殿外走去。 ——— 消息在一日内传遍了整个京城,幸好有十万大军驻守在城外,故而不曾出现什么乱子。 如何处理洛家、陛下的谥号葬礼、下一任天子是谁? 这些都是需要翻来覆去讨论的话题。 骤然一抬眼,才发觉屋外已一片漆黑,不知何时已到了深夜。 各官员已散去,钟觉予回到长公主府,便瞧见自己的房间已亮起灯火。 是在白日时,钟觉予担心洛月卿安危,便让人将她从洛家带到长公主府中,下属不知道她的纠结,理所应当地将对方安排在自己的卧室里。 钟觉予脚步一顿,转身让跟随在身后的仆从离开,继而才往小院里头走。 不知道洛月卿在里头做什么,不曾传出半点声响,只剩下烛火照出的满室光亮。 ——扣、扣扣 敲门声惊醒里头,有人快速走了过来,直接将房门打开。 洛月卿穿着单薄白裙,散开的发丝垂落在肩,先是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见钟觉予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说:“你回来了。” 没有多问什么,语气轻松欣喜,一如平常的感觉,就好像钟觉予真的只是像往日一般,出门上了个早朝后就回来。 钟觉予定定瞧着她,而后才一下子笑起来,说:“我回家了。” 语气一样,好像一瞬间将那些琐事抛开。 烛光映着洛月卿面容,将姣好眉眼柔和,那一双清凉漆黑的小鹿眼泛起温柔涟漪,只倒映着对方的面容。 房门被关上,穿了一整天的银甲在洛月卿帮忙下,被小心脱下,挂到旁边的木架上。 中间不曾有人开口,只剩下银甲碰撞的声音,任由静谧蔓延开,将整个房间填满。 坐在凳子上的钟觉予,抬手勾住对面人腰肢,便将她往自己这边扯,继而低头埋到对方腹部。 微曲的脊背瘦削,弓起来的脊骨好像能穿破单薄里衣一样,一节节地撑起布料,白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现在像个寻求安慰的稚儿,将洛月卿紧紧抱住。 屋外一片安静,许是今日出了大乱子,街道两旁的店铺都锁了门,更别说叫卖的小摊贩,连普通人都早早熄了灯,佯装睡下。 于是往日十分热闹的京城,现在安静极了,连大风刮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更别说偶尔响起的打更声。 洛月卿不曾阻拦,只是抬手覆到对方后脑,一下又一下地抚过,无声的安慰。 地上的影子连在一块,逐渐变得密不可分。 钟觉予良久才开口,声音闷闷道:“他们死了。” 洛月卿柔声回答:“我知道。” 长公主府中的消息灵通,再加上洛月卿刻意关注,所以这些事她都清楚。 “你怪我吗?”环抱住对方的手臂无意识收紧,钟觉予声音低哑,莫名有些可怜。 洛月卿摇了摇头,说:“不怪。” 继而她又很快的反问:“那你呢?你怪我吗?” 钟觉予拿脑袋蹭了蹭对方,说:“我怎么可能怪你?” 洛月卿便揪了揪她耳朵,食指指腹捻上这人的耳垂。 她神情安静而温吞,让人想起之前在玄妙观中的小道士,明明下山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可她依旧不变。 不变的让人安心。 钟觉予揽紧对方,这力度实际是有些重了,小臂的肌肉绷紧,身体微颤,好像要将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才能安心一样。 而腰腹本身又是一个容易被压迫的部位,稍用力便有些难以呼吸,更何况洛月卿本就比钟觉予柔弱许多。 但洛月卿却一声不吭,任由对方抱紧自己。 滚烫的呼吸一下又一下的落下,透过单薄布料散开。 她好半天才又开口:“我只剩下你了。” 声音有些飘忽,却莫名显得沉重。 洛月卿揪了揪她的发尾,哄道:“若是被阮鹤她们听见,就该伤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长公主殿下终于想起两个下属,抬起脑袋,可怜兮兮道:“我只是说你是不一样的。” 她面容已无之前的沉郁,终究是纠结反复做下的决定,再加上梦境里的那些事,便让她生不出半点后悔。 但不后悔是一回事,有复杂心情是一回事。 虽然钟觉予在战场见过不少尸体,可当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死在面前,她仍然不能淡然处之。 洛月卿忍不住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眼眸一弯,便道:“哪里不一样?” 钟觉予不大喜欢说这些,眨了眨眼就想逃避,岔开话题道:“这几日事情还多,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下,不必等我。” “那你还要领兵出征吗?”洛月卿反问。 “要的,大楚不退、边境不定,如今只是先安内,等明日我就让阮鹤、时归先带部分人马离京,等京城暂时稳定后,我再带剩下人马赶过去。” 提到正事,钟觉予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脊背都在无意识下挺直。 洛月卿点了点头,又问:“那太子呢?” “无论太医诊断如何,我都会带走他,以防京中有人动了其他心思,”钟觉予显然已经想到这事。 她又道:“我离京之后,会让孟相暂时掌管朝政,他应该不会……” 钟觉予话音一转,牵住对方的手,沉声道:“到时候我将半块虎符给你,在京中留下两处人马,若他有不臣之心,你便立刻去寻他们,让他们马上带你出京。” 钟觉予叮嘱:“你不要担忧太多,以孟相的性格,应不会如此,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又强调:“不要趁一时之勇,你只要让人带你离开,有什么事,等我们赶回来之后再说。” 生怕洛月卿出半点意外。 洛月卿一一点头,等钟觉予全部说完后才道:“我都晓得。” 钟觉予这才挤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温声重复道:“你不必太过担心,没事的。” 洛月卿再点头,便道:“既然如此,殿下就先回去休息吧。” 钟觉予一愣,露出一丝迷茫之色。 另一人却理所当然,语气不变道:“既然殿下这几日还要忙碌,那就该自己一个人好好休息,省的我在旁边胡闹,扰了殿下安睡。”
172 首页 上一页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