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问仙派的景色着实美不胜收,与清徽宗的四季如春不同,银装素裹的雪景,亦是难得一见的盛观。 日曜透过冰晶折射出华光,松枝上厚重的积雪像是化开的云,雪地间亮得刺眼。 闻楹拿着留影石东拍拍西拍拍,一不小心还捕捉到树枝上的松鼠。 她正拍得起劲,忽听到树林后的石径间,传来几位女修闲谈的话语—— “我拜入门派这么多年,若不是师姐大婚,还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别说是你,我进了问仙派五十多个年头,也是头回见了。话说回来,修真界中结为道侣向来随缘,人人皆想着早日修炼成仙,鲜少有人愿意成婚,这般隆重的婚事,莫说是问仙派,只怕整个放眼全仙界也是少有。” “那大师姐为何愿意成婚?我瞧着她素日神色冷淡,并不像愿意有道侣之人……” 这话,倒是问到闻楹心坎上去了。 她先前在正门见到的李守真,温婉端庄,唯独不见即将成婚的忐忑羞赧。 原以为是因为修真之人一贯心如止水,没想到连她的同门也会这般揣测。 这时,另一位女修道:“嘘——这样的话,咱们姐妹间说说也就罢了,千万莫到外头说去,免得伤了问仙派与殷家的和气。” “你到底是入门晚,怕是不知其中渊源……大师姐这桩婚事,还与当年仙魔大战时,那场炆鹿之战有关。” 知晓内情的那位女修娓娓道来—— “在那场鏖战中,大师姐的爹爹身受重伤,多亏了殷二公子的父亲以性命掩护,才捡回半条命,可惜他老人家后来仍因伤势过重去世,临死前将女儿指婚给殷二公子,算是报答殷家的救命之恩。 “若真要细说,殷家虽势大,在修真界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但那殷二公子不过是个连筑基都难的草包,哪里配得上我们大师姐?”女修叹气道,“只不过是父亲的遗命难违,大师姐不嫁也得嫁。” 筑基都难的草包…… 一旁偷听的闻楹感觉自己有被骂到。 两名女修渐行渐远,其间还传来她们旁的谈话。 闻楹竟意外收获了许多和仙门有关的八卦。 譬如当年那场炆鹿之战,接连战了整整三个月,打得天昏地暗,仙族和魔族俱是死伤惨烈。 最后还是在如今的清徽宗掌门闻清风和仙道盟主殷威扬的布局下,仙族险胜,扭转了多年被魔族压制的颓势。 又譬如那位美得跟天仙似的殷娘子,她的爹爹和娘亲身为殷威扬下属,也死在战场上,只留下她独活。 所以殷芙蕖并不是殷威扬的亲生女儿,而是他的养女,后来又嫁给殷威扬的大侄子,就是殷二公子的兄长。 殷威扬倒是有一位亲生女儿,却在多年前与人私奔,已不知所踪…… 这两位女修三言两语间,就能提起这么多人和事,真是说书的好人才。 待两人脚步声消失,闻楹原是想从她藏身的树后站起来,没想到这一动,才发觉因为蹲太久,右脚麻得没有知觉。 她正等着脚缓过劲来,身后却传来一道诧异的女声:“闻道友,你为何蹲在这里?” 闻楹回头,来人正是她要找的李守真。 只见她脸上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脂粉,应是刚试过殷芙蕖说的新娘子妆,又卸下了妆容出门。 “呵呵……”闻楹干笑道,“只是方才瞧见一只松鼠钻进了树洞里,想守着看看它几时再出来。” 她原是想先寒暄几句,再不动声色地提起正事。 不曾料到李守真开门见山:“我方才听一位师妹说,闻道友有事找我?” 闻楹没有再绕弯子:“正是,我来找你,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她将当夜在百花村发生的事,同李守真说起。 又取出乾坤袋中的雪莲纹玉:“李道友这枚玉既然是被盗走的,如今便应该物归原主,只是不知那位盗贼,李道友可还记得她是何人?” 李守真接过那枚玉,神色间有几分晦暗不明:“闻姑娘是说,这玉是你在凶手与人打斗时捡到的?” 闻楹点头:“那个人高高瘦瘦的,看身形应是个女子……” 李守真蓦地打断她的话:“那位合欢宗弟子,她叫姬灵璧。” 闻楹喜出望外:“原来李道友认得她?” 李守真颔首:“可惜眼下我还有事要忙,来不及多说,闻道友今夜若是得空,可到寒舍一叙,说不定我能想起什么与姬灵璧有关的事。”
第18章 意外 是夜。 快到与李守真约定的时间,闻楹从寝房离开。 临走前,她下意识朝右边厢房看去——戚敛房中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想来果然忙她的事去了。 闻楹没有多想,径自去寻李守真。 虽说是在夜里,但问仙派四处张灯结彩,要想找到李守真的房间,也不是件难事。 鸳鸯瓦檐下,高高挂着囍纹红灯笼,红烛在风中摇摆,雕花窗格透出室内的灯光。 闻楹刚在门前站定,还未来得及敲门,眼前的门却已被打开。 李守真似早已等候她多时:“闻姑娘进来罢。” 寝屋之中,亦是喜气洋洋的陈设。 猩红祥云纹地毯,随处可见的囍字,床上铺着大红被毯,就连八仙桌桌子腿儿都没放过,被绑上了红绸。 闻楹在桌旁坐下,李守真为她倒上一杯热茶。 闻楹双手捧着茶杯,瞧见灯下李守真那张恬静的脸,流露出几分怅惘:“我与姬灵璧初次相识,是在十五年前。” 闻楹有些诧异:“没想到李道友这么早就与她相识?” “没错。”李守真垂下眼,似陷入回忆之中,“那时候,仙魔大战结束不久,魔族虽被封印回噬骨渊,但凡间仍有魔族余党四处流窜,我跟随同门前往凡界除魔……” 她的话音不疾不徐,但并未停顿,似是十五年前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一日,听闻附近一座城镇有魔物肆虐,我们匆忙前往,但当我们赶到时,整座城镇已经被魔物屠戮得惨不忍睹,姬灵璧的家宅也不例外。” “她本是当地县令的女儿,家境富庶,但就在那一日,阖府上下数百口人,皆死于魔物欺凌之下,只剩姬灵璧一人,在家人和奴仆的保护下侥幸逃生。” 听到这里,闻楹不觉打了个寒颤。 原本锦衣玉食的少女,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历经生死,无异于从云端坠落于地狱。 “那时候,她……”李守真顿了顿,“她哭得很伤心。” 彼时姬灵璧不过十六七岁,在家人的呵护下过得很是舒心,如同温室中一朵从未受到风吹雨打的娇花。 遇见这种事,自然是吓得不轻。 当前来救人的仙门弟子赶到时,姬灵璧死死抓住对方的衣袖,不敢离开她半步。 而李守真,正是那位仙门弟子。 与凡人姬灵璧不同,李守真早已见惯了生死离合,甚至未曾想到要安慰她半句,只忙着清理殃灾过后的城镇,找寻可有魔物藏匿。 直到天黑时分,她才注意到亦步亦趋跟随着自己的少女。 李守真问她,可有何处落身。 姬灵璧摇头:“仙长,我爹娘都已经不在了,我能不能……跟你走,我想要拜入仙门,将来为我的爹娘报仇。” 这样的话,李守真在凡间已听到过无数回。 过去百年间,因魔族肆虐而流离失所的凡人多不胜数,倘若每一位这样说的人,仙门都一一接纳,必定会人满为患。 况且她看得出来,姬灵璧并没有任何修炼的灵根,难以成为仙门弟子。 姬灵璧看出了李守真的沉默,转而道:“那……仙长,今天夜里我能和你一起睡吗?我一个人实在是害怕……” 李守真没有拒绝她的。 当天夜里,她们在城中百姓家中借宿,两人挤在一张小小的木床上。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李守真感受到紧靠着自己的少女在瑟瑟发抖。 李守真这才想到,自己兴许该宽慰她几句。 于是两人说了会儿话,李守真同她聊起自己因炆鹿之战死去的爹娘。 那时候她也以为自己再活不下去,可多年之后,一切如常。 人总归是要往前走的。 许是她的安慰见效,到了后半夜,姬灵璧逐渐睡着了。 李守真没有等到她醒来,便因为同门在邻村发现魔物的踪迹,要再次出发。 离开前,她在床头放下不少银钱和灵石。 李守真第二次见到姬灵璧,已是在十年之后。 这时,闻楹不禁好奇:“都过了十多年,李道友还记得她?” 李守真低声道:“并非是我记得她,而是她记得我。第二次见她时,她正在一座破庙中,与一位男修……” 说到这里,她话音顿住。 闻楹冷不丁反应过来,姬灵璧后来是合欢宗的弟子。 合欢宗的弟子,与旁的修士在一起,做的事大抵都不会太光彩。 李守真神色如常,正要再说下去,外头陡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房门被敲响,是李守善的声音:“大师姐,大事不妙,堆雪楼出人命了!” . 堆雪楼,乃是问仙派男宾落榻的寝房所在,因寝房后地势平缓,常年积雪而得名。 闻楹随师姐妹二人来到现场时,堆雪楼的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有的是问仙派弟子,还有不少人是前来参加婚宴的各大仙门的客人,人群中七嘴八舌—— “听说死的两人,都是殷家新入门的弟子,这大喜的日子,怎么偏就出了这桩事?” “悄无声息就死去了,胸口处还被戳了个大窟窿……” 听到他们的死法,闻楹心中一惊——在百花村死去的那三名清徽宗弟子,也是同样的死法。 而且好巧不巧,怎么偏就都是新入门的弟子? 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闻楹来不及插话,直到执掌问仙派的文惠师太到来。 文惠师太的衣着打扮,与门中弟子并无二致,只不过多年身居上位,多了几分年轻人没有的沉着。 她一出场,人群中顿时鸦雀无声,只将目光投向她。 文惠师太目光扫过众人:“不知这两位弟子,诸位可有谁人与他们熟识?” 话音刚落,一道曼妙嗓音道:“是我带他们来的。” 说话之人站出来,只见她身姿款款,正是殷芙蕖。 此刻她姿态怯弱,脸色有几分苍白:“晚辈带这两位弟子前来赴宴,原是想着他们初入门不久,出门开开眼,多结识些前辈也是好的,没想到竟……” 殷芙蕖说着,身形晃了晃,险些晕厥过去。 一旁仙婢忙扶住她:“殷娘子?” “我无事。”殷芙蕖勉强摇头,又看向文惠师太,“恕晚辈冒昧,方才一时心急,已向二弟传音,只怕他天亮后便会赶来贵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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