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楹唇瓣动了动。 最终只化作一句:“本尊知道了,都起来吧。” 饶是她这样说了,这些魔依旧磨蹭着跪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原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是这样的感觉。 只需她挥一挥手,所有人都需要听从自己的命令,生杀予夺的大权皆在她手中。 闻楹目光冷冷扫过所有人,用自己都陌生的声调道:“既然尔等诚心归顺本尊,今夜之事,本座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胆敢有再犯者——” 她顿了顿,模仿着姨母说话时的语气:“尽管来试一试便是。” 这一声似笑非笑,着实是像极了上一任魔尊八十六的风采,诸魔心中不由得颤了颤,齐声应道:“属下不敢。” 话已至此,闻楹也没什么同这些人多说的。 她既然已是魔尊,这些人自然毕恭毕敬地等着她先走。 少女召出绛繎,又坐回朱雀的背上。 在一声声“恭送尊上”之中,闻楹乘着朱雀,返回魔宫的方向。 留下众魔站在原地,直至她渐行渐远,身影再也瞧不见,这才松了口气。 理了理衣冠,掸掉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偃旗息鼓的诸位魔王故作轻松地闲聊了几句家常,便迫不及待地找起借口各回各家,当做今夜无事发生。 只留下二百五殿下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后,他提高声音呵斥随从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赶紧将这个消息传到宫里。” “是。” 随从领命,忙不迭转身离去。 . 朱雀落在寝院之中。 此刻的闻楹,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实则思绪早已一片恍惚。 被反噬的魔骨,就像是血肉之中多出来的异物,每分每秒都散发出滚烫的温度,好像要将闻楹从里之外烧成灰烬。 每走一步,闻楹的脚心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是能够将人劈开的疼。 可外头还有守夜的婢女和侍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保持着这个念头,闻楹终于咬牙走到寝殿正门。 屋里的宫女三千七闻声打开门,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略带几分诧异道:“公主?” 闻楹已继位为魔尊的消息,还不曾传到魔宫里来,在三千七眼中,向来虚弱的公主殿下这是哪里不舒服。 她忙伸手要扶,闻楹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没事人一般走进殿中。 直至身后的殿门合拢,她方才身形晃了晃,险些一个趔趄倒下去。 闻楹这才搭住三千七的手,低声问道:“殿中可还有旁人没有?” 三千七摇头:“奴婢按照公主的吩咐,没有放任何人进来过。” “那就好。”闻楹道,“你先去外头守着,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本尊已睡下,不许任何人进来。” 听到她口中的自称,三千七一愣,又忙道:“是。” 待她出去后,闻楹方才缓缓挪动着步伐,坐到羊毡地毯上,她在地毯中间的矮桌上摩挲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温热的茶水,并不能让魔骨的反噬减轻,但至少可以舒缓她胸腔之中,那难以言喻的恶寒之意。 尽管片刻前,死在她手下的是并不无辜的魔王,可鲜血落在脸上的黏腻之感,依旧叫闻楹几欲作呕。 眼前似乎闪过枯林中的景象,黑雾与鲜血交织,七幽王死时仍睁大了眼的头颅…… 闻楹闭了闭眼,深深吸气呼气。 她又想到一件旁的事情。 于是闻楹拿起另一个瓷杯,往里面倒入茶水后,对着袖中轻声道:“你要喝点水吗?” 话音刚落,雪白的蛇首便从她袖中探了出来,嘶嘶吐着信子爬到桌上。 尽管被它救过不知多少回,但本能的恐惧,还是叫闻楹险些伸手将它扔出去。 幸好自己现在没有那个力气,否则岂不是成了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思及至此,她看向白蛇道:“无论如何,方才还是要多谢你。” 白蛇自是不会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她。 闻楹唇角微抿,动作有些僵硬地将茶杯推过去:“你不喝水吗?” 白蛇没有动,依旧看着她。 看样子是真的不渴。 闻楹也想不出自己还能同一条蛇寒暄什么,只有开门见山道: “我……谢谢你,还有,如果你是跟随我来到魔界的话,可以为了我,再多留上一些时日吗?” 这句话说出口,白蛇宝石红的竖瞳发出亮光。 仿佛它一直等着的,就是少女这句话。 不用白蛇做出任何示意,闻楹便已明白,它这是答应了。 闻楹低下头,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够卑鄙,明明怕它怕得要死,但为了稳住眼下的魔尊之位,甚至不惜同一条蛇做交易。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能够回报它的呢?
第97章 一更 闻楹暂且想不到一条蛇会想要什么, 四肢百骸间的疼痛,叫她也无瑕去想。 在白蛇应允留下后,她只是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轻轻拍了拍身下的毛毡地毯:“这儿很暖和, 你晚上可以歇在这里,我先去睡了, 明……明天见。” 说着, 闻楹双手撑住桌沿便要站起身。 却没有料到, 这小小的一张矮桌竟无法撑起自己的重量。 刹时, 闻楹一阵头重脚轻, 伴随着茶盏稀里哗啦落地的声音, 重重向下摔去。 外头三千七听到这动静, 忙隔着门问道:“公主……尊上?” “我……本尊无事。” 闻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几乎快要带上了哭腔。 虽然没有摔着, 可情况并不比摔倒好到哪里去。 因为先前还是细细一条的白蛇,在她即将落地之际, 竟又化出了白蟒的形态接住了她。 掌心之中是它冰冷坚硬的鳞片, 某种难以言喻的触感,使得惊惧瞬间从肌肤传到闻楹的后脊骨。 本就勉力维持着的理智, 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闻楹的手颤抖起来, 她本能地想要从蛇身的圈弄中逃离,可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在极度的惊慌之下, 闻楹不复方才的小心讨好, “你快走开,快走开啊啊啊啊——” 白蟒偏起头, 似有几分懵懂地看着她。 “你……你快走啊……” 闻楹的声音发着颤,眼泪不争气地啪嗒落下。 她浑身使不上力气, 想将手往别处放都做不到,只能抵着它令人恶寒的鳞片,感受这无异于凌迟的酷刑。 终于,白蟒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缓缓挪动着,蛇身自少女掌中抽离。 然后,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就这样吧,闻楹侧身蜷缩在地毯上,她顾不得丢人,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进臂弯里。 衣袖逐渐被泪水浸湿,许是因为害怕,也可能是又痛又累,抑或旁的原因……闻楹甚至没有一丝精力再去多思考,只是沉沉睡过去。 寝殿之中,只有锦壶水漏滴答作响。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屏风后的角落里,闪出一双红色的眼,白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它的目光落到少女身上,见她呼吸匀净起伏,应当是睡熟了的样子,方才谨慎地朝她游走过来。 蛇鳞摩挲过地板,发出沙沙声响,尔后又悄无声息地爬到地毯上,在闻楹身旁停了下来。 熟睡中的少女浑然不觉,她最惧怕的白蛇,正在一点一滴靠近。 尔后,蛇首试探着,轻轻在少女的腰间拱了拱。 闻楹对此浑然不觉,只是潜意识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白蛇就这样看着她,等到她许久不再动之后,蛇尾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探入她的腰与地毯的缝隙之间,慢慢将闻楹整个人卷起来。 它的动作极为小心,像是呵护着某种易碎的珍贵品,缠绕着少女,将她带向床榻。 在将她放到床上那一刻,闻楹唇瓣动了动,梦呓般轻轻唤了一声。 白蛇吐了吐信子,靠近床畔,它听清楚少女唤的是什么:“师姐……” 它偏了偏蛇首,像是没能听懂的样子,待到闻楹不再出声后,用蛇尾卷起锦被的一角,慢慢盖到她身上,只露出脸来。 宝石般深红的眼,就这样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 …… 一夜无梦。 闻楹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僵痛得像是被十几名大汉拳打脚踢地暴揍过一般。 值得庆幸的是,魔骨的反噬总算消停下来了,不会让她像昨日那般疼得路都走不动。 忽然间又想到什么,她猛地掀开被子,脚尖正要踩到床前的地毯上时,又忽地停了下来。 那条白蟒,已化成小蛇的模样,正静静蜷缩在自己的床前。 见她醒来,白蛇嘶嘶吐着信子,打算朝她靠过来,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旋即变了个方向爬去,像是要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 闻楹忙出声唤住了它:“等等……” 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在白蛇跟前蹲下。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与白蛇对视时,闻楹仍是止不住喉咙咽了咽,她竭力将声音放缓:“昨天夜里,我很抱歉……” 也不知白蛇听懂自己的话没有,她又鼓起勇气探出手:“我……我可以摸摸你吗?” 听说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往日一见着蛇,就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心里去的闻楹,此刻却已试探着,将指尖靠近蛇身。 白蛇乖乖的没有再动。 闻楹的指尖,先是落到它蛇身的鳞片上。 凉凉的,凹凸不平的纹路,在指尖被感受得分外清晰。 她深深吸气,指尖顺着蛇身向下滑,想要记住这让她不寒而栗,却又不能不接受的触感。 在无数个刹那间,闻楹都想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却依旧在意识的强迫下没有这般做。 她僵硬的手颤抖着,在向下摸索时,蛇尾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指尖缠了上来。 闻楹动作一僵。 没有关系的……她告诉自己,既然想依仗它的力量,那自己总要习惯有它在身旁才行。 这般想着,闻楹开口道:“那个……你可以变回昨夜的样子。” 白蛇看着她,却没有依言照做。 闻楹眨了眨眼:“真的,我不会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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