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喝醉了,但她没有。 不,兴许她也很快要醉了。常忆怔怔擦过嘴边,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却还是别人喂给她喝的。 朔月拉了她一把,常忆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麻了,她晃着站起身来,转头瞥向朔月。朔月躺在床上,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手边的酒倒了一床。 这就是罪魁祸首了。 常忆颇有些头疼,但刚才发生的事情对她冲击更大一些,她无暇顾及酒泼洒了床榻这件事。 朔月吞吞吐吐说:“你醉了。” 常忆摇头:“是你醉了。” 朔月闻言,笑将起来,扒着常忆的肩头坐正,又歪歪扭扭倒在她身上。 “你见到常忆的话,告诉她……我想让她也尝尝这杯酒,因为,真的很辣。” 常忆下意识看向她的唇边,酒渍在灯火映照下变得剔透。她心想,方才做出这样冒失的举动,却不知眼前人是谁,朔月难道在谁面前都没有戒备么。 分明常忆不敢承认这件事,朔月却要大张旗鼓凑过来,唇边还留着罪证。常忆不能不在意。 她心上烦闷,把朔月手中的酒坛抢过来,但见朔月直勾勾看着自己,便毫不客气仰头灌了一口。喉咙立马如火烧一般,常忆顿觉后悔。 酒是穿肠毒药,此话原不假。 朔月盯着常忆笑:“你醉了。” 她吃吃笑了一阵,又说:“其实我心里一直爱慕一个人,我想有一天能……” 常忆猛地把朔月的头按在自己肩边,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她心里忽然像泼了凉水一样。朔月心里有爱慕之人,酒醉后兴许认错了,才会做出失格之举。 朔月挣扎了几下,没声了。常忆觉得再拖下去兴许她也会醉,更是狼藉一片。 目前这烂摊子无人收拾,常忆无可奈何,把朔月先带回自己的屋里安置下,又在地上铺了层席子,就这样睡下。 地上很凉,肠胃里却因烈酒而发烫。常忆感觉脑内混沌无比,翻覆睡不着,忽然榻上一声响,朔月从床边咚一声滚了下来,砸在常忆边上。 “……疼吗?”常忆翻起身来。 却见朔月呼呼大睡,根本没影响到她。常忆略有不满,疲于收拾烂局,一倒头睡下去。 常忆生平第一次感觉有人能像命令一样左右她的思想。可是朔月明明威胁不了她,常忆还像被拿捏了把柄一般,辗转反侧。 第二日清早,朔月醒来,发觉自己在地上,转头又看见常忆,直接僵在了原地。 她顾不上头疼,火速起身,把常忆抱回床上,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回到自己屋里,发觉酒渍干了,大为悔恨,将被子拆下来去洗了。 幸亏朔月醒得早,还能篡改昨日发生的事情。 只是到底发生什么,朔月却记不清了。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毕竟她又不是师尊那样胆大妄为的人,即便醉了也会有所收敛。 她又想,昨日没说的事情,会不会趁着酒意说了? 翩跹也醉了,故而睡到日上三竿。真正送行的时候,只有回春谷主一人。 常忆和朔月打算一并下山,各分两路离开。常忆回丹鹤坞,而朔月未说她要去何方。 因着昨夜的混沌,常忆一直不太敢正面朔月。偏生朔月倒似个没事人。 在山脚下,朔月把之前定做的衣服交给朔月,一派情深义重:“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常忆你要记得我啊。” 常忆却念着昨夜她说的话,心底不是滋味。她追悔莫及,若是不在意,就能不牵肠挂肚。她今早想过一别两宽,朔月却要留下东西给她做念想。 朔月仓促地笑了笑,又说:“算了,还是别记得我了,太丢人。你忘了我也是好事,毕竟和我有太多瓜葛不行。” 常忆反反复复想起昨日的酒,她知道朔月会忘,可她却不能忘。原来人情牵挂便是如此,两方从来不是对等的。记得更多的那个人总觉得要吃亏一些。 她没多再说,决然转身,御剑往丹鹤坞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丹鹤坞那一边恐怕很快就要落雪,朔月给她挑的衣裳,一直要等到开年开春才能穿上。 常忆忽然想再见朔月一面,即使她们才刚刚分开。何时才能再见呢。其实她不该想念,她的想念对于丹鹤坞是背叛的铁证,是黑白无常索命的恶名。 路边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常忆再次来到丹鹤坞的辖地。 丹鹤坞不同于天演墟建立在深山之上,反倒在河湖周遭。 寻常的仙门都建立在深山中,远离闹巷,丹鹤坞却好像刻意要宣扬威名一般,甚至插手凡间的商事。最开始常忆也不习惯,后来才发现微渐元君当真在管人间的杂事。 微渐元君开始主张仙魔交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就没能得到仙门的认可,如今诞下魔子后更加。 丹鹤坞的地盘立在闹市里头还有个更加显著的作用,防止战争爆发。仙门总要顾忌百姓的死活,不会在丹鹤坞的老本营打起来。 常忆走到大门前时,有人认出了她,主动往里头禀报去了,谁也没拦住常忆,但谁也没上前来慰问她,反倒都拿戒备的眼神来看。 说实话,丹鹤坞的人很少,第一是微渐元君与魔王交好颇受人诟病,第二是建立宗门的时间不长,长老级别的人物稀缺,微渐元君又不轻易收徒,没有吸引力。 过去许多魔修主动来丹鹤坞,眼下魔王都被封印起来了,魔子也未苏醒,形势不利,他们又都跑回魔界去。 天演墟已经放话说要讨伐丹鹤坞,能留在宗门里的不说忠心,起码也是站在微渐元君这头。既然如此,他们自然知道微渐元君说过舍弃常忆类似的话。 没想到的是,已经被天演墟带走囚禁起来的常忆自己回来了。不但如此,她面貌仍未改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常忆不看周围人,径直往微渐元君的居所走去。 她思忖着如何才能把谎话说得滴水不漏,如何先骗过微渐元君,再思考杀死棠下真人的事情。凭她一己之力不太可能杀死棠下真人,但若巧妙地利用微渐元君,绝对能做到。 走了一路,常忆到了微渐元君的宫殿前。 这里是丹鹤坞最冷的地方,当然不是高山之巅那样的寒冷,而是微渐元君摆阵迎来的冷气。她讨厌热闹讨厌到了极点,外头还有人说微渐元君更适合去阴暗潮湿的魔界。 常忆想起当年魔王也有说过带微渐元君去魔界,但微渐元君却不肯放下仙门的盛名。 试想,剑道的尊者若是入了魔宫,自然就被众人定义为走了歪门邪道。反之,留在仙门倒还有可能是求天下大同。 不过这些年来没有一个人附和微渐元君的理念,加入丹鹤坞的人不过是图仙门的资源。在天演墟成为敌对阵营后,还有不少人卷铺盖走人。 先前通报的人把话带到了,微渐元君早早就站在门口迎接常忆。又或者说,阻止她进门去。 两人远远看见彼此,微渐元君不打算走到殿外,常忆也极慢地走,怕到了对面却无言以对。 越走寒气就越重,好像身上凝了层霜。常忆习惯了待在回春谷主的山谷里,便觉得此处冰凉刺骨,几乎不能呼吸。 微渐元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常忆,你离开了很久。” 这句话,好像在好奇常忆这些日子的经历,又好像在怀疑她的意图,常忆还是推测她是在怀疑,毕竟若是打感情牌那不是微渐元君的作风。 于是常忆冷冰冰答道:“死里逃生,常忆来迟了。” 外头的确有天演墟的人追杀常忆,不难想象她要逃出来如何艰难。微渐元君到底是听说过常忆受了伤才逃出来,因此点点头算作答复。 “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微渐元君一面走进宫殿一边问。 常忆踩在冰雪堆积的台阶上,沉默着摇头。 天演墟是名门正派,也自觉认为剖人灵根太不仁义厚道,所以没有往外宣扬声张。也是因此,微渐元君才不会怀疑常忆找到了回春谷主。 回春谷主那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她厌恶微渐元君。师尊这边也一样,起码两人不会携手合作。 微渐元君打量了常忆一阵,说:“这件衣裳是你自己挑的?其实不大适合你。还是穿我素日为你挑选的那些。你的剑怎么搞得花里胡哨的?” 常忆往下瞥了一眼,没有应答。 “能把剑带回来就好,你该丢掉剑鞘,换回原来那个。”微渐元君倒了杯水喝完,又说,“过几日天演墟的人就要打过来,你回来的很是时候。” 终于说到了常忆想听的话题,她接道:“常忆自当不负众望,替您重伤天演墟宗主。” 微渐元君瞥她一眼,轻笑一声:“不需,不需你去做。我有另一件事要你替我去办,就在这几日。”
第20章 领命身已陷 常忆甚至不需要问,她在微渐元君的吩咐面前,即便不应答也可。因为不管怎样都没有拒绝的选项。 微渐元君道:“多年来我寻找解决封印的办法,而我近日得了人报信,终于找到了。” 常忆看微渐元君面无喜色,便知这不是个好办的差事。兴许办法在某个人身上,而那个人不是丹鹤坞这边的,也不会倒戈。 “魔王封印之时,你也在。你知道是谁出了主力封印魔王——天演墟的无华道人。她精通奇巧之术,竟以灵根为底,做了个没钥匙的锁。” 常忆暗自思忖此话何意,不解。 微渐元君便说:“她用灵根来设阵,则是把性命与封印挂钩,然而她用的却不是自己的灵根。我循其踪迹,察觉封印和月相盈亏有关,无华道人刻意用天象变化来影响阵法,致使每日阵眼变动,不能解开。” 她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常忆,冷冰冰吩咐:“而我要你去带回这个人的灵根。她就是无华道人的徒儿,名叫朔月。前些日子听说你打晕她放火逃了,这些天你莫非不曾见过?” 常忆听到朔月的名字,顿时脊背发凉,多亏此处本就寒凉,常忆不会因惊惧而神色有异。 她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不急不慌说出来:“天演墟企图废我灵根,我逃出来后不敢贸然回到丹鹤坞,唯恐带给师尊麻烦。于是常忆在外养伤,直到今日已养精蓄锐得当,特来相助。而那女修,我确乎不曾见过。” 微渐元君眯了一下眼睛,凝视常忆的脸,常忆仍如木头人一般毫无波澜。 她便说:“你若是顾及我的安危,终有一日不能自保。你本可以反杀天演墟,全因一时犹豫白挨这阵子的罪。我在外头放话不许你回来并非真意,你也应当知晓,若我表现得尤为在意,天演墟只会看管你越发地严。” 这番话到底还是指责常忆没有做到漠视一切。她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说常忆不该期待微渐元君来救她,否则不会平白无故被困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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