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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因吃多了糖而蛀牙，有时牙痛得睡不着。无华道人这时总用冰敷在朔月的脸边说是止痛。朔月每每怨她医术拙劣，无华道人总是淡然一笑。 “我这招是出自名医之手，师出名门。” 问及师为何人，无华道人却不答了。 朔月只知道无华道人因为少时嗜甜，也有几颗补不好的牙齿。修仙之人尤其是无华道人这种在外威风凛凛的道长，却蛀牙，朔月很想笑。 无华道人常说:“又想吃糖又想牙齿完好，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这句话对朔月其实没有劝诫作用。 在学业上，朔月比吃东西还更自由，却也觉得更加愧对师尊。因为拔不出剑，朔月当了器修。 无华道人身为剑修，一生都想寻个天资聪颖的人传承衣钵。她屡屡盯着朔月默默叹气，末了还是为朔月细心指点炼器要点。 朔月幼时不讨喜，本就孤僻胆怯的个性，遇着无华道人放养式的教导后愈发另类。 一次几大宗门联合起来去秘境历练，她们这帮小辈就是被历练的对象。本来是合作任务，朔月的同门却单独抛下她，最后人人都收货颇丰时，他们才跳出来嘲笑朔月。 无华道人不在场，无人为她撑腰。朔月又没有本事打回去，便忍着不出声。谁知，身边却有一个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站出来，剑指向骂朔月的人。 那个女孩虽然不说话，却吓得几个同门不敢吱声。朔月谢过她，她说:“你不要怕，往前砍去，只要你杀过人，他们不会再欺负你。” 朔月吓得不敢对答，她没想到为她出头的女孩竟然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但她还是很感激此人，后来她知道了这是丹鹤坞掌门微渐元君的徒儿，名叫常忆。 常忆。 这个名字朔月很喜欢。朔月一开始觉得自己应该跟着无华道人姓的，无华道人却不肯告诉自己她的俗名，她说:“你既然要抛下过去，就应该放下以往的一切牵连，重新开始。” 所以朔月名叫朔月，从月初开始，逐渐圆满。 朔月告诉无华道人她很喜欢常忆的名字，无华道人就说:“哦，那个孩子啊。我差一步就能抢到她了。” 朔月跟着遗憾:“如果是我师姐就好了。” 无华道人便哈哈大笑:“如果是你师姐，那我就不会捡你了。” 朔月脸一皱，无华道人就收起嬉皮笑脸，认认真真说:“小月牙，你是为师唯一的徒儿，你往日的命数不好，但从今后起你的命格由你来掌控。我救你的意义就在于此，你要活出自己想要的将来。” 无华道人死的那一天，朔月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未来。然而无华道人能改变朔月的命格，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她终究被大道所连累，一生逍遥，却因匡扶正义而死。 朔月多年来不曾忘记无华道人的教导，她时刻思考自己想要的未来。 其实朔月觉得像常忆那样有天资的人才配谈未来。师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偏偏她就像个爱笑的白痴似的。 常忆于朔月而言，是路标，也是启明星。她光辉灿烂，朔月与有荣焉。在角落关注了许多年，朔月却再也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常忆好像很不爱说话，也不笑，身边没有朋友。 无华道人说，微渐元君此人冷漠无情，因此把徒儿也教养错了。 朔月就问:“师尊不能试着抢一回吗？把常忆抢过来。” “抢不过呀，小月牙你以后也要避着她们，因为你打不过她们师徒二人。”无华道人很是认真地说，“打不过就要跑，这样才能活得久。遇到怕的东西，捂住眼睛就好了。” 朔月很是遵从无华道人这一缩头乌龟式的解决办法，她和无华道人一样怕疼、怕见血。因此朔月深信不疑，无华道人大概没有杀过任何生灵。 两人若是去诛魔看见刚刚被残害的人躺在地上，血流了满地，无华道人定会先捂住她的眼睛，然后几招解决这个魔。 朔月问:“魔不算生灵？” 无华道人说:“这种低级的恶魔不算。但若是那些魔修，倒是要考虑考虑。” 正因她考虑了，被魔修残害的百姓对她极为不满，说她和魔族沆瀣一气。 朔月着急辩驳，张牙舞爪的，无华道人只是默默拉回朔月，说:“又要坚守你的理念，又要她不恨你，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师尊，”朔月一本正经，“这是你的理念，她恨的是你，不是我。” 无华道人失笑:“你说得对。” 无华道人的年龄成谜，家世成谜，唯有喜好众所周知。她爱酒爱花，尤其是在寒冬也能开得灿烂的花。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印象里，无华道人总是摇头晃脑地念几句诗，在一边煮酒。 棠花酿需冷吃，无华道人却通通煮热了再饮。 朔月总觉得无华道人性情孤高，从不见她与谁交好，就连喝酒无华道人也总是一个人。对月敬上一杯，再痛饮一碗。 无华道人的确酒量千钟，朔月没见过师尊醉时的模样。在仙门聚宴时，朔月总会偷偷观察别人的酒量如何。 嗯，倒不如说是观察常忆的酒量如何。朔月一见到微渐元君便能看见旁边的常忆。经过多年的观察，朔月下了定论，常忆好像不饮酒。 据无华道人说，微渐元君之前那段时日名声不算好，但她把败坏她名声的人都杀了，所以现在名声好起来了。 朔月:“我懂了，师尊是在教我不要背后议论别人。” “错，我只是讲讲八卦。”无华道人狡黠一笑，“毕竟我现在可是微渐元君的心头恨啊，总得趁机会多讲点坏话，不然她凭什么无端恨我呢。” 无华道人说:“我原本以为她身为半魔，定然希望世界大同，然而只是为了一点情爱就把大义抛之脑后。况且她行事太狠毒，总是赶尽杀绝。我要找的盟友是救死扶伤的侠士。” “我懂了，师尊是在暗示我转行学医。” 无华道人仰天大笑，笑而不止。她笑出了眼泪，说道:“小月牙你可真好，可惜你学不了医救不了人，你怕见血呢，怎么救人？” 朔月不甘心地努嘴:“师尊不也一样？” “对。” 如果现在的朔月再听到这番话，一定立刻就会明白无华道人话中的含义。可是她已经不太能记清当年的琐碎言语。 过往和现实一幕幕交织在眼前，她有时看见无华道人为她许诺的将来，看见她们一起去挂平安牌，去寺庙祈福。她有时看见常忆提剑站在她面前。 常忆。 常忆的名声并不是很响亮，她通常以微渐元君的徒儿这个身份行走仙门。旁人提起她，总是先说到微渐元君。 朔月总是听同门说，微渐元君因为喜好女子才留了常忆在身边二十多年。朔月想起无华道人说微渐元君因为情爱而抛却大义，误以为然。 那时朔月惊觉内心的失落是她从未有过的。 日思夜想，朝思暮想，朔月终于明白了此情为何物。然而这份感情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甚至从何而来都不得而知。 明了之时，朔月和无华道人对饮一晚，痛哭流涕。无华道人戏谑她失恋了，然而朔月捂着发烫的脸盯着酒杯一语不发。 她心想:不是失恋，而是暗恋。 朔月在常忆不知道的岁月里默默关注了这个人十多年，她不了解常忆，只记得当年常忆挺身而出站在她面前。 但是那时候的常忆，为何后来再也不会站到弱者面前了？ 朔月最终在无华道人口中得到了答案。常忆在微渐元君的规划下，成为了杀人的工具。仙门中流传的“梦中仙”正是常忆。彼时朔月还在为蝴蝶死了伤心，常忆已经走上与她截然不同的道路。 很长一段时间，朔月不信常忆会毫不留情地杀人。但她见常忆不曾展露笑颜，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终于接受了事实。 后来的事情走向朔月无法预料的程度。无华道人死了，只给她留下一块玉佩。 不过朔月现在明白了，自己早就是将死之人，是无华道人篡改了她的命盘，把她的命和灵根系在一起。这灵根也不是朔月本有的，而是无华道人赐予。 为了彻底封印魔王，很多年前无华道人就开始计划。她用收集的尸骨来模拟炼造灵根，又将其月亮的盈亏联系在一起。世上断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想出此举。 兴许是太过妄为，天道不愿让无华道人继续存在下去。朔月也时常想，是不是无华道人常去拜佛导致道家开除了她。 朔月心想，师尊真的很任性，做事情从来不向旁人说，也不和谁商量。她总是一意孤行，事情拿不准就开始行动。朔月自己也继承了师尊的坏毛病。 在她决意救下常忆之时，她尚且没有计划要让常忆为她报仇。朔月只是看见常忆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黑暗里，莫名想要带她离开。 悬鹿山是朔月有记忆以来见过最美的地方。无华道人时常漫步其中，四时有酒，三春有花。朔月跟在无华道人身后，一过就是这么多年。 朔月仍记得那时人人称赞无华道人的剑招揽尽三春芳华，她也亲见过漫天的花瓣在无华道人剑下纷飞如雨。此人却道:三春芳华，实则少春无华。 无华道人最喜春日，最后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冬天。她的冬日是对着酒低声念: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没有如愿以偿，也没有等到来年回春。 朔月就这样逃离了天演墟，带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李商隐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问刘十九》白居易
第24章 终解往生憾 微渐元君托人拜访明禧道人，来寻求回春谷主的下落，谁料明禧道人闭口不言。微渐元君便只得放话出去，说无华道人的遗物留在此处。 等了许多天，冬天已经快过完了，才等来回春谷主。 微渐元君上次见回春谷主还是她使诈救魔王之时。而第一次见她，则是无华道人投奔而来后，回春谷主追来责问之时。 回春谷主一如往年，容颜未改。她此时登门拜访，已经没有人能识得她的身姿。微渐元君也是恍惚一阵，才从记忆里捞出这个人。 印象里，她的眉眼总是凌厉过分，言语总是苛责过于赞赏。那时回春谷主还没有这个名号，她来找无华道人时，无华道人也还是无名小辈。 跟着微渐元君那几年，无华道人的确打出了名声。在没有无华的道号时，她叫做少春。那时无华也的确就像年少的春日，异想天开而又一腔热血。 回春问:“你忘了我一家人死于谁手么？” 无华说:“杀人的修士也不在少数，魔族若能与仙门交好，往后终有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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