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是你回来了。”游纾俞侧过头。 冉寻内心有些钝疼,轻声答:“我有时间会去看奶奶的。” 她没想到,李淑平竟然还惦记着她。 六年前她猝然出国,走之前甚至来不及和奶奶告别。老人聪慧,或许很早就看出她和游纾俞的关系,就算这样也没有埋怨她。 “那……在你搬走之前,可以吗?”游纾俞语气有了细微差别,夹着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希望。 意思是,再等等,不要搬走。 分手六年了,冉寻还是能听出来女人话里的潜台词。 谁叫她当初是个舔狗,曾经彻夜不眠,只为了揣摩游纾俞不经意抛下的几句话。 “游老师,你说……”冉寻转身面向女人,勾起唇,语气变得略微嘲弄。 “想要我去看的,究竟是奶奶,还是你?” 游纾俞怔住了,眼底浮现出一丝难堪,沉默着站在电梯角落,再没能说出其他的话。 电梯仿佛变成被水注满、无法逃脱的囚笼,她被打落浮木,挣扎着窒息水中,于明亮灯光下无所遁形。 冉寻忽然想起昨晚她被抵在洗手间单间,游纾俞轻轻印在她唇边的那个吻。那个时候的游老师,不论是情绪还是行动,都比现在要真实的多。 “真实”吗?或许只是失去后,为了麻痹自己,潜意识里的表演。 游纾俞最会演,从前就是如此。 电梯荧光屏幕上的数字停留在九楼。冉寻不再看游纾俞,只是温声提醒:“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游纾俞顿了一下,应声,擦肩而过时,余光扫过冉寻。 暖光下依稀可见她浅色的双眸,长睫翩跹着,唇角始终是照面时那种恰到好处的弧度,挥手和她道别,笑意却不达眼底。 冉寻这几年样子变化很小,从报道、到新闻,还有游纾俞搜集到的各种比赛独奏会录像中,都矜持柔软,端庄温和。 让游纾俞乍一看就移不开眼。 但唯独性格,始终都不像游纾俞记忆中的样子。 在学校一直在工作备课,时间已经很晚,游纾俞回到家,李淑平已经歇下。 她匆匆把公文包放下,烧热水,去给老人换药和擦身体。 折腾好一阵,游纾俞端着盆出来,偶然发现客厅茶几上摆着电饭煲。 打开看,里面隔水温着一碗黑芝麻汤圆,一碗馄饨。 她眼皮被热气熏得有些红,捧起那碗汤圆,用小勺舀起来,慰藉着发寒的胃。 李淑平已经很久都没给冉寻做过馄饨了。因为游纾俞曾告诉过老人无数次,那个女孩已经不在嘉平。 老人偶尔会迟钝个三四秒,温吞地答:“……这样啊。” 但电饭煲里还是时不时会出现馄饨。李淑平总会问她:“小寻呢,今天你们不在一起住吗?” 游纾俞去刷了碗,盯着那碗多出来的馄饨看了许久。 每次都是她放冰箱冷藏,第二天自己吃掉的。可是,她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冉寻按下的电梯楼层。 九层、十层,隔得那么近。 近到她出门之后,不到半分钟就能站在冉寻家门前,一墙之隔。 - 冉寻等待屏幕上的数字跳到十层,步出电梯,接着开门,换鞋,一气呵成。 再待一会,她怕自己动摇搬家的念头。 电梯门关合前,她明明看见游纾俞余光在瞥她,一双漂亮的墨眸隐在镜片之下,并不像表面那样波澜不惊。 可依旧朝她微微颔首,仿佛她们只是简单纯粹的邻居。 但哪有曾经接过吻,甚至做过更过分事的纯粹邻居? 浴室的玻璃门逐渐泛起雾气,热水流淌,冉寻放空思绪。或许是没有睡饱,她在浴缸里不知不觉阖上眼。 蝉鸣的夏季,噪声永无止歇,空气似乎粘腻到了临界点,淅淅沥沥能拧出水来。 那时她们做了假的邻居,却可以真正同居。 那个夏天,冉寻受邀来游纾俞家做客。 说是受邀,其实是橡皮糖一样黏上来的。 李淑平家不在嘉平市区,要坐客运站的轮次班车,整整七小时,人都挤在集装箱一样的旧大巴车里。 但冉寻不觉得辛苦,她练琴早就练出了铁屁.股,坐一天也能受得了。而且,旁边是游纾俞。 班车从早七点开到下午,午后,乘客吃了东西,昏昏欲睡,她们便借着老旧破烂的椅背遮掩,偷偷亲吻。 游纾俞被她抵在玻璃窗旁,呼吸紊乱,眸含水光地瞪她,“……就不该带你来。” 冉寻委屈巴巴,“那下次我开车带姐姐来,就不用这么辛苦啦,而且随时都可以亲。” 也不必照顾优等生的自尊心,连声音都不让出,她快憋得只进气不出气了。 那时冉寻没有注意到她的话会刺伤人。有私家车的话,谁会坐班车。 她只是觉得,有苦同甘,她想尽力变得甜一点,讨游纾俞的喜欢。 李淑平在离嘉平有一定距离的小镇高中工作,教物理,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初次见冉寻,老人笑眯眯的,手掌心很热,亲昵拉着她谈了好一阵的话。 “小俞第一次带朋友来我这里,你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呀。” 冉寻认真点头,拉着游纾俞的手,郑重地在奶奶面前许诺。却在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手指滑进游纾俞的指缝里,扣得很紧。 那个夏日,游纾俞帮李淑平打下手,也接一些镇子里的家教,赚取微薄补课费。 偶尔得空了,家里也没人在,吱呀破旧的老式木板门一锁,冉寻便揽着初出茅庐的“小游老师”做朋友,联络感情。 蝉鸣延长成线,热浪依旧翻涌成海,时间仿佛落入极限求导法的圈套中,无限趋长、趋于静止。 冉寻躺在游纾俞的臂弯里,鼻息间的香味很好闻,是昨晚对方用过的沐浴露味道,清冷馥郁,她埋进柔软里吸了很久。 “如果有机会,真想和小游老师做邻居。”她用补习班孩子的口吻撒娇耍赖。 “要姐姐给我补习物化生,还要奶奶的小馄饨。” 游纾俞的耳廓这时便会飞速粉起来,发着烫,那层冷冰冰的壳也融化了。 尝一尝,小游老师的构造原来是虚张声势的苦苦巧克力外壳,里面是甜的棉花糖芯。 她推冉寻的肩膀,喊她的名字时咬字特别,“冉寻,别……你起来说。” 未免太不经逗。 冉寻贪心地交流了更多次感情,直到晚餐吃李淑平的馄饨时,她发觉游纾俞的手竟然在抖。 对方穿着合体的白衬衫,扣子系到最上一颗,秉持着“食不言”的宗旨,沉默正经,在被奶奶问到她们下午都做了什么时,平静回答: “帮小寻补习高数。” 好好的联络感情成了补习高数,冉寻乖乖点头,“是的。” 她学习到很多。果然是生物系专业第一的好学生,对人体奥秘熟稔于心,手把手教她该怎么做。 这是第一次,游纾俞带冉寻回家,也纵容她的所有。 日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很多次。但冉寻之后记得的只有最后那一次。 还是那张带了些时间磨损的餐桌,李淑平不在,游纾俞便不再继续装下去。 她双手交叠,认真的时候让人不由被她的眼睛吸引,乖乖听下去。 尽管说的话悖冉寻心意。 她说:“冉寻,快要毕业了。” “我们真的不太合适。” 盛夏像一支陡然打翻在地的巧克力甜筒,满地狼藉,草草收场。满心期待滚落进泥土,失重感让人喘不上气。 冉寻从浴缸中坐起来,骨头泡得酥软。 才发觉,刚才只不过是疲惫时无心回忆起的往事。 她懒懒地擦干自己,裹上浴袍,出浴室,开了空调,22度,存心让刚刚的燥热错觉消散殆尽。 回忆太多,不太利于睡眠。 房门笃笃响起。 睡了一觉,意识恍惚,还以为是在国外独居公寓,点的夜宵到了。冉寻将湿发挽成低垂的丸子,用德语隔门回应:“您放在门边就行,谢谢。” 走廊里静了许久。 冉寻也后知后觉,现在是在华国。她懊恼抿了一下唇,心道怪不礼貌的,去看猫眼。 竟是游纾俞。 女人姿态端正,穿着款式简单的深蓝家居服,腰间细带勾勒出婀娜腰身。墨发未乱,仍是刚才她们车库时偶遇的模样。 她静静注视冉寻这边的方向,手里面还提着什么。 一个小食盒。
第08章 “抱歉。”冉寻开门,“刚刚睡糊涂了,游老师有什么事吗?” 游纾俞盯着她看了一会。 冉寻像是刚出浴,浅色双眸浸着潮气,颊边黏着几缕深褐发丝,浴衣松垮,水珠从锁骨处滴落,滑进雪色沟壑中。 莫名脸热,她试图只将目光放在冉寻脸上,但却更不自在。 “奶奶多做了一碗馄饨,还温着。” 冉寻早看见她手里提的是保温盒,明白了一切。沉吟了一会,她接过来,“谢谢奶奶。” 总不能让老人家心血白费。 两个人的指尖有短暂接触,游纾俞睫毛轻颤,装作无事发生。 再抬眼时,她看见冉寻唇角弯起,余光瞥向她耳廓,就知道那里早就暴露她一切心思。 太难堪了。 游纾俞抬手整理发丝,将发烫的耳朵遮住,一言不发。 她怕冉寻再问,这碗馄饨,究竟是奶奶做的,还是她做的。她的确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私心太重。 “也谢谢游老师。”冉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游纾俞内心一沉,羞耻地抿紧唇,“那我就先回……” “你要来我家坐坐吗?”冉寻侧身,让出一室温暖灯光,话音温软。 这次轮到游纾俞意外。 她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出客套与戏谑,但没有,只撞进对方眸光流动的浅色双眼里,灯光下生动温柔。 冉寻似乎是真的在真诚地邀请她进来。 “如果不打扰你的话。”游纾俞避开对方的视线,“我愿意。” 跟着走进房间,冉寻将馄饨放在桌上,环顾四周,有些抱歉地朝游纾俞笑笑。 “之前有朋友来家里玩,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去卧室吹头发,让游纾俞在客厅随便找个位置坐。 游纾俞看向冉寻消失的方向,那边很快传来嗡嗡声音。不太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依旧钻入耳中。 有些……暧昧。 她安静坐着,没有乱动。房间尘封许久,这六年间她第一次进,可是格局处处透着熟悉感。 除了一点陌生。从前,房间里有许多与她相关的物品,但现在早就都被清除掉,干净空荡。 游纾俞双眼低垂,不太明白冉寻的意思。
105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