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枝蔓遮掩的小花园,还有白桥与长椅, 春季周围的矮灌木丛里会长出鹅黄色小花。 游纾俞是不许她在门口招摇等待的,就算戴口罩也不行,所以她们便把碰面地点改在花园。 偶尔等她实验结束,已经近零点了。 树丛间没人经过, 她们会交换一个带着草露气息的浅吻, 再深夜游行,奔赴一场幽会。 冉寻无声笑笑,还有点追忆。 每次都要这样亲密, 有点偷情的感觉。 仔细想想,她们之间唯一的光明正大, 是手牵手出门晒月亮。 准备去楼下买早餐,出门前,不经意瞥了一眼客厅。 桌上的花瓶里,插着的一支粉玫瑰已经隐隐有枯萎迹象,浅粉晕成妃色,垂头丧气。 冉寻把花揪出来,碰了碰娇弱的花瓣。 被剪裁下来, 生来就为赠予的鲜切花, 大概总会是这样的命运。 她想, 她总是喜欢漂泊无依的植物,在德国时喜欢养尤加利叶, 出尘翠绿,孤高寡淡。 颇像某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 但现在觉得太过飘忽也不好,都二十六岁了,下次干脆买几盆常绿花卉,像小老头那样养养生。 - 才到嘉大,空气里的粉红泡泡气息已经快要溢出来。 冉寻没经历过,先好奇去围观了一下校园里的布景。 某条街上尽是穿着布偶服,招揽客人的学生。长椅摆着单支玫瑰花,上写“如遇爱情,自行取用”。摊位上有自制奶茶、手作手链,还有一面贴满便利贴的留言墙。 怪花哨的。 没想到走着走着,还能看见熟人。 冉寻看见蒋菡菡背对着这边,穿着臃肿但可爱的熊本熊服装,热得小脸通红,伸头去喝身边人递来的冰奶茶。 该不该提醒一下,一会儿她导下了课可能会来这里抓她呢? 思考着,她顺势打量一番小蒋身边那位。 陆璇依旧是品学兼优、叫人捉摸不透的宁静温柔模样。 一家人,和她小姨给人的印象确实很像。 冉寻戴着口罩路过,无意和陆璇对上视线。 对方几乎瞬间就认出了她,朝她礼貌点头,笑得疏离却乖巧。 小蒋傻傻的,没注意到冉寻,在人群中和陆璇亲昵地脸颊贴贴,“宝贝真好。” 陆璇捧着奶茶,就纵容蒋菡菡闹,捏她脸,“少喝一点,小心肚子疼。” 冉寻把手伸进大衣口袋,了然弯眸笑,悄然离开。 不想承认,可的确是有些羡慕。 临近十点,冉寻到“老地方”等着。 发现这里的长椅也放了一支玫瑰,只不过太偏僻,目前还没人发现。 “也许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样的花,可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小纸条上写着隽秀的手写体。 冉寻摘下这朵玫瑰,不怎么中用的记忆力再次上线。 她恍惚记得,曾经给游纾俞写的信里借用过这么一句。 那个时候多张扬,也有点不自量力,连五千朵花都没来得及看一看,就只认定一朵。 现在也是这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久等也不见人来,冉寻想起游纾俞昨晚那句笃定的“我没什么顾忌”,戴上口罩和帽子,准备去生化楼找人。 早课应该结束了才对。 她看见学生鱼贯而出,像极了归国第一天和游纾俞偶遇时的场景。 重逢前,冉寻已经快要忘记游纾俞的体温,也以为她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 而现在,她们有了藕断丝连,但又可以说断就断的暧昧关系。 她甚至前天还可以和女人拥吻,闷热潮湿,一如从前那几个月。 但是体温回升,心境却逐渐转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从游纾俞说“想追你”的那天,话音入耳,冉寻就又输了。 她对于女人那些若有若无的撩拨,强迫自己漫不经心对待,却总忍不住靠近,还拙劣地掩盖靠近游纾俞就开始悸动的心跳。 甚至现在大衣里还藏着她觉得颜色庸俗的红玫瑰。 还是生化楼313,冉寻逆着人流穿梭时,收到游纾俞的消息。 叫她等一两分钟,讲完这道题就下楼。 她回:“工作辛苦。” 然后倚在后门边,隐藏自己的身影。 看偌大的阶梯教室已经没有人影,只剩游纾俞在讲台上。 没有拖堂,也没有在讲题,只是在和谁打电话。 冉寻在想,游纾俞为人师表,偏偏特别爱说谎。 空旷教室里回荡冷静嗓音,“……你不可以来。” 女人单手撑着讲台,镜框从高且直的鼻梁滑落几毫米,长发遮住脸庞,正装规整,而人疲惫消瘦。 直到沉默很久,摘下眼镜,肩膀轻颤。 冉寻思考了几秒,要不要顺势把大衣里的玫瑰递过去,哄游纾俞一下。 最终还是作罢。 她很想在最后一天和女人愉快度过,也想尝尝“被追”的感觉。 从后门转移到前门,礼貌敲敲,从透明玻璃里看游纾俞,摆出平素的笑,争取让女人看到她就不再难过。 “冉寻。”游纾俞叫她,有一点鼻音。 但神情转瞬就从惴惴转为安稳,甚至惊喜。 匆匆跑过来开门,打量她一阵,最终用手背去贴她脸颊,“等得久吗?冷不冷。” 冉寻生得秀气灵动,天生一双笑眼,被主动关心,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意外,旋即被柔软平和的情绪覆盖。 轻声答了句“不冷”。 走进教室,坐在第一排,距离讲台最近的位置。 像充当游纾俞最忠实的学生,等待女人给出问题的答案。 游纾俞坐在冉寻旁边,思考了几秒,无声把她的手握进掌心,帮她暖暖。 “现在游老师还觉得胃里难受吗?”冉寻开口。 带着淡淡笑意的目光瞥过她们相牵的手,很快移开。 游纾俞觉得冉寻语气有些改变,但试图挖掘,只捕捉到不浅不深的笑。 “胃病是阵发,昨晚喝了你冲的颗粒已经好多了。”她答。 冉寻打量着女人脸上每一丝流露出的情绪细节,最终垂眼,语气平静且轻快。 “你特别爱说谎。我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游纾俞呼吸断了一瞬。 她收紧冉寻的手,才发现很凉。或许人很早就到了,在校园里逛了很久,只为了等她下课。 她不敢想。 “你在生气吗?对不起。”游纾俞先是道歉,沉寂一阵,侧身去吻冉寻的脸。 “我……真的没什么大碍。或许我应该选一个好天气,今天早上还是太冷,让你久等。” “在没人的教室亲我,就不会有生理反应,对吗?”冉寻答非所问。 游纾俞怔怔望着她,胸口失重,心跳声滚入万丈深渊。 她难得强硬一把,掰正冉寻的肩膀,稍倾身,凑向她的唇。 冉寻的唇素来是又灼又软的,偶尔还可以品尝到几分甜,但现在游纾俞只觉得被冻伤。 她试图撬开那瓣总是张扬着明媚笑意的唇角,经验不足,废了许多力气才如愿。 对方任由她亲,没有动作,也不作出回应。 只余游纾俞一个人气喘,脖颈薄红,眸光如水。 “……不止亲脸,就算接吻也没什么。”低低回。 她何其卑劣,总算试图说一句真话。 她讨厌所有无关外人的肢体触碰,男人是本能排斥,女人则是有心结。 只有冉寻一个是例外。 游纾俞期盼着被她没大没小地摸脸、轻浮,做更过分的事。 甚至罕见做了好梦,也是梦见她们手牵手走在人群,肆意谈笑,在雪夜槲寄生下交换亲吻,湿漉睁开眼,撞进冉寻笑弯的眼眸中。 醒来就知道是假的。 冉寻陪她春、夏、秋,唯独嘉平最难熬最漫长的冬不在。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游纾俞请求。 她只想和冉寻一起,为此,她已经不再顾忌什么。 牵手又怎么样呢?被同事目击又如何。 甚至一会还有人拖着病躯赶来,执着且可笑。 从始至终怕的都只有游纾俞自己。 从上了游盈的车开始,她怕冉寻落得和那个女孩同样的下场,怕游盈插手搅合冉寻的前程、安全。 怕再见面,冉寻也像噩梦一样消散在秋风瑟瑟里。 而冉寻只不过出身艺术世家,阳春白雪,根茎脆弱,一拔就即刻干枯死去,再无复春可能。 但游纾俞知道,冉寻是不会怕的。她身上向来带着锋芒,外貌和表象多柔软,内心就多刀枪不入。 只要冉寻再肯等她,就半天,几个小时或许也足够。 游纾俞想诚恳如实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想告诉冉寻,她从不是一厢情愿,她们从前那六个月的故事,还有很多可以补充的细节。 “学校里有条长街,人很多,光线正好。”她开口,“我们可以边晒太阳,边散步。” 冉寻只安静打量游纾俞,嘴唇殷红水润,但眼中情绪平静。 这是她昨晚想要的,但现在却不想了。 于是浅浅勾勒起一个笑,答:“我之前逛过一圈,发现吵闹混杂,没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游老师是不是身体还难受着。工作劳累,就不打扰你了。” 或许游纾俞不避讳与她亲昵,从不是什么可笑的直女。只是缺一个不想让她袒露在人前的理由罢了。 她始终是女人见不得光的存在,或者说,污点。 无论怎么再深入下去,只会一次次撞壁。 “你不喜欢吗?确实人群里比较吵闹。”游纾俞追过去。 “那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学校里的西餐厅怎么样?校外也可以,你时间不方便的话,晚上也好。” “就先不用了吧。”冉寻背过身,轻轻吸一口气。 怀里的花虽然被剔除了刺,但囫囵拥入怀,还是粗糙微扎。 胸口泛酸难忍。 “游老师。”她揉出含笑的嗓音。 嫌自己做作虚伪,但内容尚且还算真诚。 “我有点累,想先回家好好睡一觉。” 南墙向来都在,从来只是缺少敢于绕过它的人。 “我下班之后去看你,好不好?”游纾俞哽咽开口,从身后圈住冉寻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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