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没能在实验室熬上通宵。 游纾俞拿上曹斐给的已经发冷的三明治,挑出几片清淡的生菜吃掉,咀嚼时勉强压住反胃感。 用最后一丝力气,赶上末班地铁。 没有回郊区公寓,那里没有冉寻,也不会等到冉寻,便失去了该有的意义。 冉寻搬家了。 那天是双休日,游纾俞执拗地在十层等。 没看到人影,只有忙碌的搬家工人。 从清晨等到黄昏,都没有。 她再也不会每天都与那张明媚面颊照面,不会有缠绵难分的电梯吻,更不会被请到十层卧室,有人体贴地问她空调温度适合吗,手还冷吗。 夜晚风很急,游纾俞穿得单薄,但已经无感。 前几天酗酒的时候有些低烧,她没管,也没吃药。之后可能加重了,也可能悄无声息痊愈。 游纾俞不在意。 她好像正在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分辨能力,变得漠然。 从那天开始,嘉平中心剧场狼狈逃离之后。 怀里捧着无人接收的粉玫瑰花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因为哪里都没有冉寻,她找不到冉寻。 只好白日靠大量工作转移注意力,晚上靠酒精。 但今天游纾俞胃里空荡,不想喝酒。 她驻足在熟悉的琴行门口,赶在营业时间的最后一小时,推门进去。 林姣在擦琴,闻声回头望去。 “您好。怎么这个时间来?”关切问。 她认识游纾俞。 六年的熟客,能不熟么。 更别提,这位外表精致禁欲的美人几乎每周一次,雷打不动地来琴行支持生意。 有时坐在角落的位置上,整整一个傍晚。有时工作忙碌,一边面对笔记本打字,一边听来客弹琴。 偶尔路过,无意看见在写英文摘要,右上角是嘉平大学的LOGO。 还是名牌大学的老师。 林姣问她需要什么,她默了默,买下琴行里最昂贵的型号。 从此女人每次来,离开时,茶杯下都放着钱。 像是想以这种方式,换取在琴行停驻的短暂时间。 奇怪的人。 林姣只好把游纾俞当做来喝咖啡的客人,任由她拜访。 只是没想到,今天这么晚她还会上门。 放了杯咖啡和小蛋糕在熟悉的位置上,林姣打了个哈欠,去里间洗漱。 本想着再出来时就温馨提醒客人快要歇业,明天再来。 出来一看,咖啡和蛋糕分毫未动。 游纾俞枕在手臂上,在小桌上阖眼睡着了,背影单薄瘦弱。 林姣轻声唤,叫不醒。 女人脸色苍白,染着浅淡的粉,呼吸发沉,睡颜恹然。 试探地碰一下额头,烫的。 度数还不低。 - 独奏会尘埃落定,日子又回归平常。 一周后,华音交响乐团对冉寻抛出橄榄枝,预约与她合作,在接下来几个月有几场全国巡回演出。 又要重归无休止练琴的生活。 冉寻不觉疲惫,这是她在国外许多年的常态,回华国也不会改变。 相反,她还挺能苦中作乐的,有时独自外出散心采风,有时相约朋友几个一起去聚餐,再在酒吧胡闹一通。 在国外散漫惯了,正式场合就正式工作,非正式场合玩得昏天黑地。 仿佛要在平淡且充实的生活里,逐渐找回过去那一周丢失的鲜活的自己。 原本还下定决心要处理的猫猫护腕,最终随着整理新住处,被不知压在哪里。 至少没有扔。 冉寻想,忘记就好,不必那么绝对。 走出来后,自然而然也就放下了,哪有迁怒的道理。 这一周的练琴时长达到预期后,冉寻去了自独奏会后许久没拜访的琴房。 教小朋友弹钢琴,无偿。 想起她曾经似乎说过,想做钢琴老师,这样就能与意图留校深造的某位生物学高材生相配。 现在想想,前半个愿望也算实现。 只是各自分居两地,再无联系罢了。 到傍晚时分,走之前,被林姣叫住。 “亲爱的,帮个忙。” 手里被放了一个袋子,里面是纸盒和药瓶,还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医嘱。 “帮我给熟客送个东西。我没车,现在也有点走不开。”她唰唰扯过纸,写了个地址。 某临近市中心医院的宾馆。 冉寻尾音上挑,嗯了一声,含笑问:“扩展业务了?琴行变药房,是终于入不敷出了吗。” “别咒我。”林姣瞥她一眼。 “前几天的事了,这位客人对琴行挺重要的。不知道怎么忽然在店里发了烧,我亲自送她去医院,大夫说病情有点严重,这几天都出不了门。” 说着撺掇她,“快快,把药送去,不然咱们俩的金主都没了。” 林姣说得一本正经,冉寻恰巧傍晚也闲着,温声应下: “知道啦。三寸速递,使命必达。” 沿导航开车,到纸片上的地址。 一家医院附近规格较高的酒店。 不过冉寻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养病不住院,也不回家,偏偏要住旅馆。 她把口罩戴上,提着袋子,敲响某间房门。 想起刚才和林姣玩的梗,冉寻压平声线,正经开口:“您好,同城跑腿,您的药到了。” 很久都没回应。 再度敲门,重复一遍。 终于有道鼻音很重的女音响起,细弱微哑,很快逸散在空气里:“等一下。” 冉寻觉得耳熟。 房门开了很窄一条缝隙,甚至连光线都透不进去。 苍白纤细的手提起了悬在空气中的袋子,随着动作,女人现身在她视野里。 身着酒店规制的雪白浴袍,但身躯瘦弱,竟显得衣服不太合体。 游纾俞的墨色长发依旧规整束起,脊背笔挺,素颜,可挑不出半分瑕疵,足够让人视线停驻。 但眉眼恹恹垂着,病气笼罩,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直到无意间与屋外的人对视,视线停滞,呼吸逐渐染上紊乱。 “游老师。”冉寻轻声开口。 明明只一周多没见,她竟觉得有些认不出了。 可是,怎么会认不出来。 明明听声音就有预感。 对上那双沉静如墨玉的眸子后,竟突然破天荒地心疼难忍。 好像这几天刻意的遗忘与心理暗示都转瞬失效。 “好好照顾自己,早日康复。”冉寻开口。 药已经送到,她转身,想离开这里。 再多看一眼,冉寻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游纾俞耳边微乱的发丝别好,柔声问女人,发生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虽然,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原因。 “别走。”背后清冷声音忽然响起,夹着哽咽。 装药的袋子被仓促扔下,落地时发出细微声响。 游纾俞抱紧冉寻,微热身躯透过浴袍传递,发着抖。 像冰山融化倒塌,岌岌可危,露出滚烫炙热的岩浆。 “冉寻……冉寻。” 她一遍又一遍轻唤,不厌其烦,顾不上矜持与克制。 眼泪沾湿下颔,低低祈求。 “可不可以别走。” “进来……陪陪我。”
第24章 冉寻轻闭上眼。 理智告诉她该走, 她们已经结束了。 但刚才入目的所有细节都无形绊住她的脚步。 游纾俞脸庞清减,肤色苍白得像纸,比她们亲近时瘦了那么多。 抱着她的力度却极紧, 生怕她什么都不说就离开。 她很少看到游纾俞哭。女人那么清淡疏离的性子,又要强,从不会在别人面前显露半点弱势。 可现在身躯却在微微发抖。 “游老师, 松一下。”心里泛酸,她柔声开口。 听林姣说病得没办法出门,站在这里,被冷风吹到了估计又要加重。 但是却没想到, 身后的女人愈发用力, 嗓音溢满水汽和慌乱:“……不行。” 柔软的侧颊紧贴她背后衣料,沉默,可终究忍不住低低哽咽:“冉寻, 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了。” 她不能让冉寻走。 走了就再也找不到。 无人知晓这一周之内,整个世界都坠入灰与白两种颜色的感受。在城市里如盲人般寻找, 人人都像她,可人人不是她。 失而复得,却又被彻底遗弃在原地,落差让游纾俞狼狈、消沉,再没办法沉静矜持。 她无数次想,若是从公寓出门后,乘电梯到十楼, 轻敲门, 仍能看到冉寻眉眼弯弯的模样就好了。 如果她们还能做邻居就好。 就算不亲近、不接吻、不是情人关系也好。 只要她的世界里还有冉寻, 她还能时时看到冉寻就好。 可冉寻离开了,迅速, 没有知会,就像六年前一样。 让她半点踪迹都找不到。 上次她们恋爱六个月,这次竟只有短暂一周。 拥有的每分每秒如瘾般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发酵,失去的六年零一周也像刀子般,缓慢深刻地在游纾俞心上凌迟处刑。 她终于肯接受现实。 冉寻再度离开的现实。 直到今天。 一切都不像真实。 “我、我眼睛难受,看不清药品说明,还有医嘱。”游纾俞轻扯她的衣角,摇了摇,声音很轻。 “……你帮帮我好吗?” 冉寻咬了一下唇,克制着转过身,看游纾俞泪眼朦胧,鼻尖微红,依旧仰头执拗盯着她看。 因为她忽然动作,神情流露出几分惊慌。 “进去说。”冉寻克制自己,声线没有太多波动。 可是心里疼得厉害。 带着药,把门严丝合缝关好。明明是傍晚,但酒店房间里竟然没有开灯,窗帘也拉着。 东西都按原样整洁摆放,看样子是没有用过,只有床铺有细微使用痕迹。 犹豫了几秒,游纾俞去开灯,怕冉寻磕碰到。 不安而期待地看她在椅子上坐了,才轻轻松了口气。 “眼睛怎么了?”冉寻问,“过来,我看看。” 表面看不出什么情绪,笑都没有,平静掀不起波澜。 游纾俞觉得失落,又有点委屈。 双眸低垂着,悄悄走近,做好心理准备,才和冉寻对视。 “……没有多严重。”她很快撇开目光,答,“你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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