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纾俞觉得胸口涩滞,把碗筷摆好,想匆匆返回厨房,却被李淑平叫住。 “小俞,快来和小寻一起吃饭了。别吵架,看你们两个孩子坐在我面前,我才安心。” 她回过身,冉寻正静静望她,唇边笑意尚未淡去,但显然其中藏着其他情绪。 ……是在怨她没有告诉奶奶生病了吗? 游纾俞不敢去想。 李淑平老了反倒像个孩子,唤她们过来,牵着冉寻和游纾俞的手交叠在一起。 “都上大学了,怎么还总是吵架?”老人记忆出现偏差,自顾自地说。 “小俞这几年可想小寻了。奶奶做担保,两个人快快和好。” 游纾俞指尖蜷了一下,像是应激反应。 冉寻偏头看女人,小巧的耳廓,甚至脖颈,很快弥漫殷红色。 像冰块里浸入杨梅汁。 手心里的触感冰凉细腻,而且,她这次总算有尺度衡量游纾俞究竟有多瘦。 甚至能摸到指骨,硌硌的。 “奶奶,我们早就和好了。”冉寻睁着眼睛撒谎,“要不我怎么会回来呢。” 她顺着老人心意与游纾俞“握手言和”,实际上只是虚虚接触,很快不露声色抽回。 李淑平看看游纾俞,又看看冉寻,忧虑且担心,“可是……你们怎么都不看对方的?” 游纾俞迅速瞥了一眼冉寻,像在证实自己。 但她太不会说谎,眼底像蒙了层雾气,虽然隔着镜片,可仓促心虚,根本不敢与冉寻对视。 冉寻倒颇有诚意地盯了游纾俞许久。 她知道,游纾俞有“好学生”的天性,生来就不会骗人。想要她说谎,简直像大学时她绩点滑出专业第一一样荒谬。 所以,女人根本不会骗她。 直女是真的,那时对女人没兴趣也是真的。 “好好,奶奶信了。快坐下、坐下吃饭。”李淑平眼神不大好,笑着催促她们落座。 “那今晚,小寻和小俞一起住吗?” 游纾俞刚想回绝,就听身边传来一句“好呀”。 冉寻站在电饭煲前,捧着瓷碗,问: “姐姐,你粥要放糖吗?” 游纾俞更不自在,双手想分开筷子,许久都没成功。 她垂眸应:“好。” 陪李淑平吃完了一顿装样子的晚餐,已经是八九点钟。老人嗜睡易倦,很快就回房间休息了。 离开前取出相册让冉寻看,还嘱咐她们好好相处。 冉寻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也极其乖巧:“听奶奶的,那我今晚可就要赖在这里了。” 整理餐具的动作一顿。 游纾俞没抬眼,长发遮住情绪端倪,胸口跳得快了几分,装作平静去厨房。 是哄奶奶的甜言蜜语,还是……其他含义。 再出来时,双手沾上了洗碗时的水珠。游纾俞找软巾擦干净,始终背对着冉寻。 氛围平静,心脏仿佛成了浸满水又被攥干的海绵,由充盈变得空寂。 从一同回家到结束晚餐,这或许是她们最后一次如此亲近,像是回到当初距离嘉平那么远的小镇。 她在等待冉寻的宣判。 冉寻走过来,耳边的空气也骤然掀起细微波澜。 “游老师?”她声线依旧温软,“水很凉吗?你的手指节都红了。” 游纾俞仿佛被看穿,不答话,无声用毛巾盖住。 她有紧张时攥手的习惯,也不相信……冉寻不知道。 冉寻轻声笑了,取走她手里的毛巾,转身挂好。 像揭开她最后的遮羞掩饰。 “原来你是想我这样还。”她话音意有所指。 没有游老师的称谓,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味道。 白炽灯下,游纾俞脸色微变。她想转身,想揣测冉寻的情绪,想知道对方究竟想明白了什么。 她无比确定,冉寻性子像风般琢磨不定,次日便能消失在她视野里,再也找不到。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收拾东西,像离开的前奏。 游纾俞觉得心脏陡然跌进泥泞,手上的冷水分明已经擦干,却仿佛渗进关节里似的,酸酸涨涨地疼,牵动五脏六腑。 她转身,垂着头,“你要走了吗?” 喉中哽着很多话,但进退两难。 她不得不体面地送走冉寻。 地板上的影子逐渐重合,冉寻遮住灯光,停在游纾俞面前,“本来是要走的。” 她漂亮修长的手执着一枚信封,鼓鼓囊囊,里面不知夹着多少纸片。 “可游老师怎么还留着我写给你的情书呢。”声线含笑。 冉寻看见游纾俞猝然抬头,眼角挂着脆弱的绯红,脸颊冷白,睫毛微敛,情绪还未转弯。 “你不是说,丢进实验室的碎纸机了吗。”
第15章 女人嘴唇碰了碰,想说什么,却在视线触及冉寻嘴角弧度时,难堪地侧头。 “奶奶给我的相册里有这个。”冉寻好心解释,“我们谈一下?游老师。” 分明写了厚厚一沓情书的是她,她却不心虚。 冉寻知道,游纾俞比她脸皮薄的不是一点。 “可以。”对方静默一会,果然答。 “那我今晚还真要在这里坐一会了。”冉寻唇角噙着笑意。 “我想想,该问说谎的游老师什么问题呢?” 她转身回沙发,一副抓住把柄的模样,仿佛尾巴扬得高高的猫咪。 游纾俞觉得心尖弥漫酥痒,目光落在冉寻拿着的信封上,又腾起无以启齿的羞耻。 她没办法回答冉寻的逗弄,抿唇,余光发觉冉寻的手提包还在沙发上。 冉寻刚刚根本没想离开。 不知怎么,仿佛从泥泞消极的情绪里挣扎出来,整个人都舒展许多。 怔怔立在原处,冉寻早已在沙发上坐好,托腮,笑望向她。 “对了,游老师家的墙壁隔音吗?”她抛出没头没尾的问题,并在游纾俞望向她时补充。 “因为楼上不隔音,我怕谈话会打扰到奶奶休息。” 简单体贴的一句话,却仿佛开启了回忆闸门。 游纾俞记起什么,内心隐疼。 她佯装自若答:“或许不隔音,我们可以去厨房或卧室谈。” “那就去卧室?”冉寻将信封放在膝弯上,温声回答,“厨房近露台,会冷。时间也不早了,谈完后游老师能早些休息。” 游纾俞看她一眼,轻轻嗯声,“走吧。” 她不适应冉寻这种事事为她着想的相处模式,如果可以,更希望对方能再麻烦她一点。 转念一想,去卧室倒也的确麻烦。 想要和冉寻再近一些,可对方存心靠近时,却又退缩犹豫。游纾俞厌恶自己的矛盾,感觉自己在对方含笑的眸光中几乎无所遁形。 客厅的灯关了,冉寻先行去卧室。 游纾俞借口换睡衣,躲去露台吹了一会晚风。 冉寻的话让她想起从前。 她那时还没有买下九层,与冉寻一起住十层。那晚,她们因为吵架气氛不好,冉寻深夜跑去琴房,弹了一首肖邦二号夜曲。 然后小狗求和似地跑来敲她的门,“姐姐,我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让我进去嘛。” 但那晚错的分明是自己。 游纾俞冷淡答了一句“墙壁不隔音,在读文献,别弹了”。 愈错愈深。 门外很快就寂静下来。 原本每次吵架都会软磨硬泡许久的冉寻,之后再没有烦她。 游纾俞坐在门边的地毯上,听冉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打开手机,去搜原版夜曲,戴好耳机。倚着墙壁坐了很久。 名家的曲子再优美,终究精致而机械,不能复刻弹奏人当时酝酿许久的情感。 就像她再也没能听见琴房传来冉寻只为她而弹奏的曲子。 吹到睡裙面料发凉,游纾俞才转身回去。 她推开卧室门,看见冉寻背对着她,站在办公桌旁,没有四处打量,只是端详着手中信封。 冉寻太懂得分寸感为何物了,纵然从前亲昵,如今也分毫不逾矩。 听见声音才转身,柔声问:“游老师收拾好了?” 游纾俞觉得这句问话透出几分奇怪,让人想到暧昧的引申义。 她嗯一声,脸颊稍热,示意冉寻坐,想了想,倒杯温水,加入几颗干柑橘片,推过去。 冉寻不喜欢喝白水。她抽屉里除了柑橘片就是茶和红枣枸杞了。 “谢谢。”冉寻捧起杯子,礼貌朝游纾俞笑。 “那我们就开始了?我想问游老师几个问题,当然,这些问题完全可以不回答,全凭你此刻的心情。” 游纾俞点头,很平静,“你问。” “奶奶目前的情况怎么样?”冉寻视线微微落下去,注视光洁的玻璃杯沿。 “她还记得我……她还记得多少事?” 她从没想过李淑平会患上阿尔茨海默。记忆中的奶奶总是宽和严谨,身为理科老师,讲课水准极优秀,性子也要强。 现在却开始忘人忘事。 游纾俞默然很久。 “两年前。”她轻声答。 “那一天回家,奶奶忽然不认识我了,要赶我出去,还一直问我‘小寻’去哪里了。”女人声线隐隐透着脆弱。 “这之后,我下班偶尔会看见奶奶准备的夜宵。一碗馄饨,一碗汤圆。” 冉寻睫毛低垂,心尖像被揪住,呼吸觉得涩然。 那时她时常和游纾俞去奶奶家,她撒娇说晚上容易饿,李淑平就宠溺地按照她们的口味准备夜宵。 游纾俞继续开口:“奶奶一直都记得你,只是最近,她的记忆有些颠倒无序。” “回到我们还没……”她抿一下唇,像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没开始的时候。” 冉寻礼貌颔首,“我明白了。” 杯子里的柑橘片泡水很酸,喝一口,逐渐盖过心头难言情绪。 游纾俞答完就一直静静等候着,像是在等待她再多吐露些话,又像是在等下一个问题。 灯光下,她侧颊线条被映得柔软但萧条,清瘦手腕掩在家居服下,透出纤细血管。 独自生活的这几年,女人经历了什么?冉寻觉得心中有了轮廓,但又模糊不可追。 她尝试在寂静氛围中抛出第二个问题,“所以,信笺,还有这一间房子,会是巧合吗?游老师。” 冉寻知道游纾俞能听懂这个问题。 信笺是故意夹在相册里,让奶奶拿给她。 这一间房子也是得知她要回来,故意买下来的。 冉寻总是不太愿意恶意揣测游纾俞,因此话音放得柔软不少。 虽然从前只短暂在一起几个月,但她知道女人性子表面冷淡,内在却赤忱,不擅说谎。 出乎意料,游纾俞对这个问题沉默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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