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后座翻出一顶灰色棒球帽,扣在脑袋上压低帽檐,再戴一副银边的墨镜和蓝白色的普通口罩,面容虽然遮得差不多了,但这副打扮想要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 张娅:水小姐您到了吗? 水萦鱼:到了。 张娅:在排队? 水萦鱼:在车里坐着。 张娅:就在那儿等我,别出去了。 水萦鱼本来也不想出去排队,她坐着都嫌累,哪里还有那闲心去站着排队,更何况还得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她以前看病是叫家庭医生上家里来看,如果是麻烦一点的病就到水家专门投资的私立医院。 那家医院放在全球都能排上名号,主要是用来做医学科技研究的,只给一些权贵家族的成员看病,核心成员每人在里面有一个详细的档案,用来保障健康与预防未来突发的重大疾病。 既然医院由水家投资,那这些档案对于水家当然就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水萦鱼不想冒险。 张娅联系了医院里的熟人,叫人从后门把人带进去,千万小心别被看到。 水萦鱼顺利进到医院里,那人把她带到一间空余的办公室让她先坐在这里等。 她坐在无人的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等,中央空调送出暖和的热气,与嘈杂的送风声一起盈满整个房间。 办公室门没关严实,之前那人看起来像是个医生,穿着白大褂,里面一条休闲牛仔裤和普通的白色衬衣,因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格外殷勤,明里暗里悄悄打量她的脸。 大概是工作繁忙,那人把她带到这里以后就匆忙道别,走时门也没来得及关严实,露出一条细缝,坐在水萦鱼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走廊。 这一层楼多是一些和小孩有关的科室,走廊外面三三两两的家长小孩。 她透过门缝往外看,喧闹嘈杂的走廊,小孩嬉笑着来回奔跑。 她印象里的医院走廊沉寂肃穆,满面愁容的病人或家属焦急地来回踱步,绝望弥漫在空气中,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透过门缝与水萦鱼对视。 “妈妈,这里面有个漂亮姐姐耶。” 小孩的妈妈把他拉回到身边,小声警告道:“别乱跑,小心坏人把你抓去卖到山里专门给人放牛。” 小孩依依不舍地盯着门缝,他母亲也好奇地往里望了一眼。 文件摆放整齐的办公桌,两米高的柜子静静地立在房间角落,挡住晨光的窗帘轻轻摇晃,寂静的办公室空无一人。 “这小皮孩子。”她嘀咕着骂了句。 待小孩的嚷嚷声越来越远,水萦鱼蹑手蹑脚地从窗帘后面钻出来。 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贼心虚地躲避,作为演员怀孕又不是一件有罪的事情。 死一般寂静的办公室如同妨碍自由的牢笼,她站在这里面,耳边是嗡嗡的细小嗡鸣,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如同蚂蚁啃噬腐尸的微小咀嚼声。 她坐在办公椅上,出神地望着洒落在桌上的细碎阳光,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一些无所谓的事情。 走廊的喧闹穿过门板与墙,乍然划破煞人的寂静。 张娅推门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一幅满载绝望与孤寂的油画,干枯的颜料悬在画布上将要剥落。 “水小姐。” 水萦鱼借着她这一声轻唤回神,用手撑着桌沿站起来,手心被红木桌的棱角刻出一道疼痛清晰的痕迹,借此清醒恍惚的精神。 她向刚赶到的张娅点头,“嗯。走吧。” 距离预约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先去等着有备无患。 张娅的打扮和她相似,但穿得没那么厚实,一件栗色长风衣,配米白色渔夫帽,脸上画个青春减龄的妆容,与水萦鱼站一块就是颓靡与活力的突然相逢。 路上张娅走在她身前,隐晦地为她挡住迎面走来的人,尽量让他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我一直以为水小姐是个稳重的人。” “怎么忽然做了这么个决定?” 她回头望着水萦鱼。 水萦鱼偏开脑袋,目光落在医院洁白的墙上。 “想试一试。” “只是试一试?”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张娅放柔声音,“您考虑过自己吗?” 考虑自己的感受。 “这就是自我满足的结果。” 水萦鱼本来就是考虑着自己的感受才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张娅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水萦鱼打断。 “不想说这个。” 张娅怔了怔,敏锐地觉察出水萦鱼的不对劲。 平日里清冷自信的年轻影后,今日却表现得脆弱失落,像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猫,蜷缩在破落的角落,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嘶吼,细软的毛一根一根无助地立起。 “那就先不说。”张娅顺着她的话接着问道,“水小姐以后怎么打算的?” 此时她们正走到挂号的大厅,门口一群人风风火火推进来一个浑身都是血的人,那人手臂断了半截,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担架上□□。 两人正好在他们前进的路上,张娅反应快伸手去拉愣在原地的水萦鱼。 她手还没抓着衣边,反应过来的水萦鱼便捂着嘴转身急急忙忙往洗手间跑去。 张娅拎着包慢半步追到洗手间门口,因为alpha的身份只能守在门口等她出来。 大厅的挂钟秒针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那个重伤的人被推上了电梯,大厅里的人好奇地议论纷纷,姗姗来迟的保洁动作娴熟地打扫鲜血淋漓的现场,出风口送出来的风将血腥味驱散,这场骇人的意外留下的踪迹完全消除。 水萦鱼扶着墙从洗手间走出来,皱着眉说肚子有点疼。 她按着肚子脸色苍白的样子把张娅给吓坏了,也不顾那门后是omega专属的洗手间,快步上前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疼得很厉害吗?” 水萦鱼倒没想到她会这么紧张,尽量舒缓眉头,反而安慰她道:“没有特别疼,可能是胃疼。” 张娅慌里慌张地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自己忙上忙下地跑去挂号、寻找诊室位置。 水萦鱼安安静静地坐着,目光追着她忙碌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黎微。 处理好一切繁琐事务之后,张娅小跑着来到她身边,一边微微喘息调整呼吸,一边抱怨道:“就该让汪竹跟着一起来,现在看个病这么麻烦。” 水萦鱼护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抱歉道:“不好意思。” 张娅赶紧摇头,“哪里,您是老板嘛,我俩可都靠着您吃饭。” 水萦鱼没接话,沉默地跟在她身边。 她们坐电梯到三楼,拥挤的电梯,人与人的气味混在一起,早餐的韭菜味包子,刷牙的薄荷味牙膏,沾在身上的橙色果酱,近一周没洗的头发油气,水萦鱼被熏得胸口发闷,短短几十秒钟下来像是挨过了一整个世纪。 张娅自始至终挡在她身前,就像曾经的黎微那样。 两人下了电梯,水萦鱼慢半步走在她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张娅。”她把人叫住。 张娅扭头询问地望着她。 “你和黎微什么关系?” 毫无由来的一个问题,张娅神色一凛,抿着嘴唇没说话。 “你们什么关系?”水萦鱼重复道,紧紧皱着眉,又变回寻常冷淡严肃的态度,如果忽略她此时轻颤着压在小腹上的手。 她脸色白得吓人,没什么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存在了似的,像一个皮肤过度白皙的瓷娃娃,只是稍微的磕碰也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张娅望过去,猝不及防撞进她那双静静的眼眸里。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失去了它的意义,张娅直觉此时的回答关乎将来许多重要的事。 “我和黎微.......很早以前就认识。” “什么时候? ” “初中的时候,初一刚入学,我们分在同一个班里,她住在我家楼下,负一楼的地下室。” “地下室?” “国家分给她的,租金很便宜。” “你们很早就认识。” 水萦鱼站了一会儿觉得腰酸,干脆在走廊的金属座椅坐下,扬扬下巴示意张娅也坐下。 “初一,有十年了?” “嗯。”张娅坐下来,挪挪位置与她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十一年了。” “现在是什么关系?” 张娅沉默了一会儿。 “什么关系。”水萦鱼放冷语调重复了一次。 张娅没办法,只能回答:“上下级。” “我在她手下做事,以前是秘书长,后来——” 她没敢继续说下去,身边的水萦鱼脸色差得吓人,刚还是淡粉色的嘴唇此刻完全变成了灰白色,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张娅被吓得腾地站起来,一米七几的身体挺得板正,认错一样说:“黎微她只是担心你吃亏,而我正好又想试试经纪人这样的工作。” “担心我吃亏?” 水萦鱼被气得脑袋疼,脑海里面一片混沌,与黎微有关的一切,笑着的哭着的,她的唇吻在她的唇上,每一帧画面全都清晰地浮现出来,然后缓缓混在一起,被卷入漩涡一般,胡乱地搅成一团乱麻。 “因为担心我吃亏,所以安排了个颇有手腕的经纪人,在我的追求我的事业上处处与我作对?” “对了。”她冷冷地笑,“你们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是水浅不受宠的女儿,仗着水家对我的漠视,肆无忌惮地向我施压?” 她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羞辱,“所以当初说到违约金,因为你们笃定我能拿出来,所以肆无忌惮对我做出的决定进行抨击,对不对?” “你们怎么这么让人,让人........”水萦鱼眼眶微微泛红,涌到了嘴边的词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说出来。 “你们怎么这么让人恶心啊。” 她无力地松下力气,乏力地靠在椅背上。 张娅硬着头皮为黎微开脱,“她只是太爱你了。” 水萦鱼提起力气睁大眼睛望着她,眼里满是深深的悲哀。 “这不是爱。这根本不是爱。” 水萦鱼失望地望着她,挥开她伸过来帮忙的手,自己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乏力地弓着背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往前走,好像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张娅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那么无助悲凄的纤弱背影,如玉一般清脆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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