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挨得不远,早已不再保持原本陌生礼貌的距离。 黎微抬手就能摸到水萦鱼的脸。 她解下脖子上被她捂得暖呼呼的围巾,“水小姐的围巾。” 水萦鱼没伸手去接。 她便顺势将解下来的围巾一圈一圈耐心细致地围到水萦鱼脖子上去。 白皙修长的脖颈如同清晨花圃里那朵最艳丽的玫瑰,初绽的花瓣上仍然挂着未干的露珠,牵连着摇摇欲坠的幅度,显出几番格外诱人的脆弱。 围巾是水萦鱼昨晚为她围上的,她们在地铁站门口分别,即使没有明声的约定,但明天再见已经成为两人默认的共识。 “今天是星期一,水小姐。” 黎微和她并排坐在剧组空闲的小马扎上,有的没的聊着,顺道看戏似的看主演们补拍前几天拉下来的任务。 “嗯。”水萦鱼说,“忙碌的星期一。” “只有我们两个闲人。” 她用上“我们”两个字,这样带上包含意义的亲密词语,不管听多少次心口都忍不住泛甜。 黎微开心地笑起来,像一条得到主人夸奖的小狗。 “附近有个动物园,星期一免费参观,不过需要捐一些钱用来帮助救助动物的资金。”她说,“当然也不是强制性的,数额也没有限定,只是约定俗成,好像星期一圈养动物们的免费服务,怎么也该为它们那些依旧流浪着的同胞换来点什么。” “奇怪的约定俗成。”水萦鱼若有所思道,“可惜不是动物们定下的规矩。” “大概算是动物们借人类之手定下的规矩。至少它们应该乐意这么做。”黎微说。 “另类的慈悲。”水萦鱼淡淡道,“人类一贯作风。” “可是比起星期一照常收费,这样的规则更能让人感觉到小动物们的温柔。”黎微说。 水萦鱼用手撑着脑袋,手肘抵在膝盖上,长手长脚蜷起坐在小马扎上,就这么歪着脑袋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去看看?”她问黎微,“正好今天星期一。” 黎微站起来,亮晶晶的眼神抢先回答了她的提议。 说走就走,两人很快坐到水萦鱼车上,另一辆商务车,深黑色样貌稳重低调。 “水小姐真好。”黎微坐在副驾驶座上开心地说。 “有什么好的?” “就是很好。” 水萦鱼淡淡笑一声,像是在笑为帮助流浪同胞周一免费受人参观的小动物们。 “是你总这样认为。” 就像那些被关在笼子里任人参观的小动物,明明自己才是最可悲的,却还乐意为自由的同伴担忧生计。 “我喜欢这样的认为。”黎微的语气里大有一番任打任罚的心甘情愿,“水小姐本来就是很好的。” 水萦鱼没多与她争辩,轻笑着妥协,“如果你执意这么想的话。” 黎微像赢了什么似的幼稚地笑起来。 动物园就在不算太远的主干道边,正常车速开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 正如黎微所说,星期一售票处挂上了暂停服务的小牌子,检票通过的小门敞开着毫无遮拦 。 黎微带着她往边上走,走到侧门的小角落,孤零零立着个红色的收信筒。 鲜红的漆有些部分已经剥落,还有一些挂在冰冷铁质表面上和着红褐色的铁锈将落未落。 “现金?” “上个世纪就有的老古董,只能接受现金了。” “门票多少钱一张。”水萦鱼一边问一边往售票处看去,但因为离得太远没能看清。 “八十。” “嗯。”她淡声应下,从包里摸出钱夹。 “没带多少现金。” 黎微急忙道:“不用水小姐,我带了足够的现金。” “况且也是我的提议,我是这里的常客,怎么都该由我来。” 水萦鱼将钱夹里整的现金一整叠全塞了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做完以后才说,“单纯想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她想了想说,“某种意义上牵强的共情?” 黎微有些愣,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走吗?”水萦鱼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看像她。 她赶紧点点头,加快步子追上去。 黎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秉着一贯的作风,傻乎乎笑起来。 “水小姐真好。”她说。 “没什么好的。” “有没有感到很开心?”黎微问道。 “什么开心?” 黎微回忆着详细描述道:“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形容,但就是很开心的那种开心,好像拯救了生命那样的开心。” “这说法听起来像是在演偶像剧。”水萦鱼犀利点评道。 黎微绞尽脑汁换了种说法。 “救赎了自己,与过往悲痛的经历?” 她自嘲般笑笑,“这样说倒更像偶像剧了。” 走在前面的水萦鱼回头去看她。 如水的浅淡目光,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把安慰的话都用温柔的语调说了个完全。 她的眸子如玉一般,初初触见的感觉只有冰凉,而后在长久的注视中缓缓回暖,最终展现出原本掩藏在最深处的温柔。 “把手伸出来。”她对黎微说。 黎微乖乖照做。 她也伸出一只细细长长的手,指端的冰凉最先碰到手掌。 她摸索着张开手掌将黎微的手整个握住。 她转头继续直直往前走,黎微跟在她的身后,被她这样牵着手。 水萦鱼印象里的动物园肮脏混乱,人来人往的周末不宽的路上挤满熙熙攘攘的人。 倦懒的春日动物们藏在看不到的某处休憩。 炎热的夏日动物们藏在凉爽的阴影里避暑。 舒适的秋日动物们依旧躲在游客看不到的地方,据说是在为将要到来的冬日做准备。 到了真正的冬日,动物们齐齐失去了踪影,据说有些是冬眠,有些是被借给了其他动物园展出。 空荡荡的笼子毫无观赏意义,游客们嚷嚷着无趣,第二年再来时,发现不同种类的动物都换上了新的面孔。 “正规动物园的死亡率并不高。”黎微说。 水萦鱼靠着栏杆上看趴在脏水沟边洗脸的小浣熊,“但愿如此。” “喜欢动物园?”她问黎微。 黎微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如果别人这么问。”她说,“回答肯定是喜欢。” “但如果问的人是水小姐,答案就会复杂很多了。” 水萦鱼抓着她的手,轻轻回头。 “我和别人不同?” 黎微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同,水小姐是水小姐,普通人是普通人。” 水萦鱼反驳道:“我也是普通人。” “就算普通,我也只愿意和水小姐分享。”黎微乖乖地说,“对于我来说,水小姐很特别。” “油腔滑调。”即使这么说,水萦鱼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愠怒。 “所以为什么喜欢动物园。” 黎微仰头望天上望了望,似乎是在观察今天的天气怎样。 “我从很小,几乎有意识开始就是一个人生活。用寻常的话来形容,应该能叫做孤儿。” 她的语气很平淡,“这还是第一次与水小姐说起,但这些事情的坦白都是迟早的,倒不如现在就说。。” 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此时的场景,包括水萦鱼听到此事后的各种反应。 惊讶的疼惜的好奇的,偏就没有此时这般淡然的表现。 她感觉那只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似乎正试图传递一些安慰的意思。 她继续说下去:“上小学之前,我由一家又破又小的动物园园长帮扶着生活。大概就是早上她把我带去动物园,扔来一把扫帚或是抹布一类的工具,我从早到晚一直打扫卫生,动物园中午晚上管饭,早餐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是夜宵摊卖剩下的吃的,由好心的摊主免费提供。虽然那些东西除了给我剩下的也是喂狗。” 但毕竟是陌生的善意,长大后的黎微帮着他开了全城十几家连锁夜宵城,现在已经成了大老板。 “因为年幼的经历,动物园在我心里的形象很复杂。” “我无比厌恶这里混浊的空气,满是野兽腥臊的味道。” “却又总是怀念曾经与我一同忍受折磨的动物们。” 莫名其妙的慈悲之心。
第19章 告白 她们站在狮山顶部观赏台,金黄色的雄狮趴在石台下懒洋洋地吐着舌头,像一只毫无威慑力的病猫。 “以前动物园里的狮子也这样?”水萦鱼问。 黎微摇摇头,“以前我在的那家动物园里没有狮子,多是一些小体型的常见动物。” “以前的生活怎么样?” “灰沉黯淡,但此时想来反倒有许多苦尽甘来的自得。” “确实是苦尽甘来。”水萦鱼打量她一番,“漂亮的alpha。” 黎微说:“最让人感到庆幸的是当初选择了往上爬,这样才正好遇见了水小姐。” “我们的起点是截然不同的高度。原本的我们隔着九天九地的距离。” 这话也正是水萦鱼的想法。 “我出生在极其富裕的家族中,作为最中心权力的继承人。”她直言不讳道,“在成长环境的浅略表象上,我们没有互相理解的可能。” “还有更深入的本质。”黎微说。 狮山下的雄狮伸了个懒腰,惊起一片飞鸟。 “是。”水萦鱼说,“还有更深入的本质。” “我们有更本质的相似。”她说,“比如我也不喜欢动物园,明明是包揽众生万象的自然场,却死气沉沉的更像禁止自由的大铁笼。” 人们买票进入,也只有买了票的人类能够完整离开。 黎微说她进动物园从来不会买票,但她并不确定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们为自由的延续做出了捐献。”水萦鱼这么说,或许目的是安慰她。 这话指的是周一的流浪动物捐款。 “可有可无的东西。”黎微说。 水萦鱼依旧握紧她的手,“但对于我们来说并非无关紧要。” “这让我们在回溯的追忆中寻到解脱。” 她们离开动物园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又绕到大门口,路过红漆斑驳的捐款箱。 “为什么要放这么多钱。”黎微忽然问道。 水萦鱼扭头看着捐款箱,若有所思地回答:“直觉。” “直觉告诉我应该这么做。” 她放了几千甚至上万的现金进去,足够一个年龄七岁一下的小孩游玩许多次。 她们继续往外走,路过卖棉花糖的小摊时黎微忽然停了下来,直勾勾地望着拉棉花糖的机器。 细细的糖丝在上扬的微风中翻飞,只一瞬就被迫融进了风里,如同昙花一现的美人惊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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