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给纪砚清热了酒,坐在旁边问她:“怎么了?” 纪砚清笑着摇摇头,反问:“老板娘怎么了?” 老板娘:“我能怎么?” 纪砚清看了眼她的脸:“前几天见你就不太好,今天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 “是吗?”老板娘用力搓了搓脸,问:“现在呢?” 纪砚清:“心事藏不住。” 老板娘笑了一声,低声说:“是吧。” 老板娘翻了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点酒,喝了几口:“今天是我姑娘忌日。” 纪砚清抿酒的动作定住,片刻,放下杯子说:“抱歉。” 老板娘摇了摇头:“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没那么多忌讳。” 纪砚清欲言又止。 老板娘主动说:“我姑娘是村医。那会儿也是下雪天,她挺着个大肚子去给别人接生,道不好走,掉悬崖里了。忍冬和派出所、救援队的人下去找了好几天才找到,带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没合上。” 老板娘杯子里的酒洒出来,纪砚清握了一下她剧烈发抖的手腕。 老板娘笑笑,说:“没事,就是心疼我姑娘最后那几个小时怎么过的。她到死都在治病救人,最后却落得个死不瞑目。你说这老天爷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说他不公平吧,他让我姑娘生前受人尊敬,死后也不寂寞,逢年过节的,总有人去看她;可你要说他公平,他又不让好人长命。唉,弄不明白。” 老板娘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抹了抹眼睛,说:“光喝酒容易醉,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纪砚清想说不用。 没等开口,老板娘已经起身离开,背影跌跌撞撞的,路都走不稳。 纪砚清想问不敢问,兀自坐在桌边喝酒。 酒上头,意识就变顿了。 纪砚清再次想起来老板娘的时候,她已经进去厨房快一个小时。 厨房另一面是空地,抽油烟机朝着那边,把已经烧起来的浓烟全吸到了外面,店里很难闻到,加上厨房离得远,动静很难传到前厅,所以当纪砚清察觉到不对,一路找过来的时候,火势已经非常猛烈,还不断有酒坛子炸开,加重火势。 老板娘晕倒在灶下,身上的衣服已经烧了起来。 纪砚清当机立断拿了灶台上的湿抹布捂住老板娘的口鼻,拖着她贴墙往出退。 退到一半,烧久了的横梁突然垮下来,砸在橱柜上,橱柜支撑不住往下倒。 纪砚清一顿,想起翟忍冬把她从铁轨上拉起来那天的动作,立刻一脚踩住旁边的面粉袋子,双手抓住老板娘的衣服,猛往后一扯。 老板娘没被砸中,纪砚清的脚卡下面了,动不了,出不去,她还以为这次只剩等死。 ———— 她就只是等着,稳定的情绪和上一次在酒店遇到火灾时一样,至于心态…… 上一次,她想的是:死是种解脱。 这一次,她想:她死了,翟忍冬会不会难过。 挺可笑的。 不接受她的主动,又不甘心她马上就忘。 她这种人……活该没人爱吧…… 纪砚清咳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口鼻上陡然传来一片凉意。 纪砚清眼皮动了动,艰难地撑开一条缝。 翟忍冬扯断了一半湿围巾给她,另一半自己留着,正在推卡住她脚的橱柜。 橱柜是实木的,非常大,一般人根本推不动。 翟忍冬肩膀顶上去的时候,像水浇在火上,发出刺耳“滋啦”声。她全部在乎,用尽全力往上推,但仍然只能推动分毫。 她的身体才刚好,没那么大力气。 可好像有那么大的勇气。 纪砚清怔愣又错愕地看着,反应过来的时候,沉得几乎抬不起来的手已经顺着地伸过去,扯了一下翟忍冬的裤腿。 翟忍冬的动作戛然而止,快速退回到纪砚清身边蹲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火光烟雾中的对视其实看不清什么,纪砚清现在的意识也不那么清醒。 可似乎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环境模糊了她心里的那本账,让她此刻看到的听到的,只剩下有个人在为她奋不顾身。 真真正正为她。 她从前没有,遇见这个人之后比比皆是。 纪砚清的眼睛被烟熏得发酸。她说不了话,手指勾回来指了指更好救的老板娘。 翟忍冬懂了她的意思。 翟忍冬没有任何犹豫地把老板娘扶起来,迅速把老板娘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另一手用力抱了一下纪砚清的肩:“再等我两分钟!” 话落,翟忍冬抱着老板娘往出走,身后是接连不断的倾塌声,可她不能回头。 她想要在两分钟内再回来,就只能用尽全力往前走。 纪砚清给她算着时间,心里想着,她死了,翟忍冬一定会难过。 她从刚才那个短暂,但紧到她骨头发疼的拥抱里感觉到了。 一清二楚。 抽油烟机早已经被烧断了线,停止工作,厨房里浓烟滚滚,只有猩红的火带不断往出冲。 火苗越升越高。 墙根的酒坛骤然炸开,一秒就将火引到纪砚清身上。 同一秒,她被翟忍冬湿到滴水的外套裹住。 翟忍冬把纪砚清扶起来靠着墙,立刻转手拿起脚边的小型千斤顶,放到橱柜下面,一脚踹进去卡着,回头对纪砚清说:“橱柜马上就要快烧断了,顶起来之后在半空撑不住,你看准了把脚抽出来。” 就一次。 错过了,断裂的实木橱柜会砸上纪砚清的脚。 翟忍冬知道,但她说得没有任何的煽情犹豫。 纪砚清也知道,只说了一个字:“按。” 说得气若游丝,但坚定不移。 翟忍冬立刻按下按压杆。 每按一次,千斤顶就升高一点。 纪砚清试着活动脚。 橱柜轰然砸下的瞬间,翟忍冬抱起已经抽出脚的纪砚清大步往出走,烈火追着她们,带着一道巨大的轰鸣。 那一声震得纪砚清耳朵都在嗡嗡,身上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冲击,就像那年在酒店。 她睁不开眼睛,抵在翟忍冬胸前的手一点一点抓紧了她的衣服。 外面,消防和救护车都已经来了。 翟忍冬把纪砚清抱过去,言简意赅说了情况,退到一边靠着。她虽然浑身湿透,但脸色平静,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有熟人过来给她递干外套,她都是说了声“谢谢”才伸手接住,可几秒后,她慢慢弯了腰,手撑在膝盖上,呼吸急得像跑了几万米。 ———— 纪砚清的问题不大,只是吸了烟,医护给她做了胸外按压,吸了一会儿氧就醒了。 醒来没看到翟忍冬,纪砚清问旁边的医护:“救我的人呢?” 医护愣下:“哦,你说翟老板啊,回店里了。她为了救你们,第一次往身上浇了一整桶水,第二次直接蹲水缸里泡透了才进去的。这么冷的天,风又大,她还在这儿待着的话,早冻僵了。” 纪砚清迟缓地应了声,目光落在头顶的灯上,沉默着出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纪砚清摘掉氧气罩,坐起来说:“我没事了,谢谢。” 医护只来得及说句“唉”,纪砚清就弯腰下了车。 纪砚清走到路边,给了看热的三蹦子一百块钱,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她去藏冬。 三蹦子喜上眉梢,一把将油门拧到底。 到的时候,黎婧正戴着帽子往出跑,准备替翟忍冬去照顾纪砚清。 猛地看到她就在路边,黎婧定了一下,以为自己看岔了。 直到纪砚清出声:“你老板呢?” 黎婧没搞明白情况。 她老板明明说纪老师被烟呛晕了啊,怎么看起来像是没事人一样? 不对! 纪老师的精神明显不好,衣服也脏得很! 黎婧伸手就要去扶纪砚清。 纪砚清抬手躲了一下,重复:“你老板呢?” 黎婧懵着:“她房间。” 纪砚清“嗯”一声,上楼,敲门,没人回应,只有门口两个湿漉漉的脚印在告诉她,翟忍冬确实回来了。 纪砚清顿了两秒,握住门把往下按。 翟忍冬果然忘了锁门,可见进去得有多匆忙,身上有多冷。 纪砚清推门进来,上了锁,在有水声的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抬手打开。 正在冲热水澡的翟忍冬怔住。 过了两三秒,才想起来要去扯浴巾,关水龙头。 纪砚清又立即把热水打开,浇在翟忍冬泛着青身上,另一手用力抓住她刚触到浴巾的手,说:“翟忍冬,回答我一个人问题。” 翟忍冬蜷了一下手指,说:“什么问题?” 纪砚清:“你说的睡是一YE情,一段路,还是一辈子?”
第40章 水溅在纪砚清身上, 很快就湿了一大片,她用力攥着翟忍冬的手,眼神笔直地看着她:“翟忍冬,我就要你一句话, 应该不难。” 翟忍冬说:“不难。” 纪砚清向前走了一步, 声音低下来:“那就告诉我, 你是只想跟我有一夜.情, 走一段路, 还是想跟我一辈子?” “翟忍冬,今天只要你说了,我就信。” 除此之外, 没有其他任何要求。 她不信自己还能遇到第二个翟忍冬这样的人——敢在她崩溃的时候,迎着她的刺抱她, 也敢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 不要命救她。 既然机会只有一次,她想抓住。 她已经浑浑噩噩浪费了37年, 什么狭隘计较,这次要把自己摆在第一次位, 听起来是种自我保护,其实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继续之前的人生——没有跳出来的意识, 没有改变的勇气, 太失败了。 可怜是外部强加给她标签, 失败是她主动选择。 她自诩骄傲, 又怎么会允许失败缚住手脚。 她想要一段轰轰烈烈的人生,恣意奔放, 想爱就爱。 她来这里是为了看一看天堂的样子,寄希望于死后的轻松自在, 现在她看过不一样的人间,想托付后半生给翟忍冬,去体验疯狂的今生。 纪砚清说:“翟忍冬,我想跟你谈场恋爱,在这里,从现在开始,不问前因,不管后路,你敢吗?” 翟忍冬望着纪砚清的眼睛,寂静心跳撞在胸口:“因为我救了你?” 纪砚清:“因为早在铁轨上,你就救了我,我就对你心动;因为刚刚在火场,你为我拼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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