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守底线的道德感也许无所不能。 挺好。 纪砚清面容冷白,镶了钻的耳钉也含着冷冷的光。她端坐着,在持续不断的颠簸中稳稳抬手,只用一根食指点在翟忍冬头顶,想把她拨到靠窗那边。 窗上有个圆圆的洞,应该是开关窗的把手掉落之后留下的,冷风不经意从洞里吹进来一片雪花,刚刚好落在翟忍冬眼皮上。 也许是感受到了凉意,翟忍冬皱了一下眉,静默半晌,头继续往纪砚清这边靠。 发丝触碰脖颈带来的瘙痒让纪砚清指尖一跳,几乎同时,公交遇到一个大坑掉进去再开上来,车里的人被颠得全挺直了腰杆。 包括翟忍冬。 她不太高兴地抿着唇,余光在两人挨一起的衣服上顿了顿,将微微岔开的腿往里面一侧,上衣往怀里一裹,留下泾渭分明的界限,接着身子往窗边一歪,头往窗上一靠,又睡了过去。 手还悬在半空的纪砚清:“……???” 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需要这么躲? 她们之间的梁子算是结大了。 后半程两人始终井水不犯河水,纪砚清闭目靠着椅背,坐得笔挺端正,翟忍冬抱臂靠着车身,车子颠一下,她的头在玻璃窗上磕一下,纪砚清听着那声“咣”,额角疼一下。她甚至怀疑,翟忍冬这趟车坐下来,脑浆会不会被摇匀。 又是一声清晰的“咣”传来,纪砚清没忍住扯扯嘴角,“嘶”了一声。 就这位老板睡觉的架势,睡神来了都得让三分,她先前那什么睡神附体的言论真太草率了。 纪砚清吐了口气,感觉到公交正在减速。她抬起眼皮,听见司机扯着嗓子喊道:“山羊岭到了,有没有下车的?” “有!”好几个人同时出声,就免了纪砚清开口——她想看的那条河在山羊岭下。 等待其他人先下的过程中,纪砚清看了眼脑门一动不动怼车窗上,跟自己界限分明的某位老板,忽然像是福至心灵般挑挑眉,把那位老板从肩头耷拉下来的围巾捏过来,放自己座位上,然后满意起身。 下车的瞬间,冷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扑面而来,有人打了个哆嗦,大口往手心里哈气。 “今天这一路差点没给我隔夜饭颠出来。” “我,唉不行,我得赶紧吐两口!” 接话的年轻男人撂下行李就往路边跑,结果还是因为速度不够快,吐在了压实的车辙里。 那儿没厚实松软的雪做遮挡,纪砚清抬眼就是被吐得五彩斑斓的白,视觉冲击一瞬间拉满,她脆弱的胃承受不了,立刻蠢蠢欲动的想要发作。 纪砚清强忍着,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反向放走。 走上路边还没有鸟兽驻足过的纯白雪地,纪砚清步子顿了一下。 后半程她好像再没有过晕车的感觉,但是后半程起起伏伏,分明颠簸得更加厉害。 纪砚清低头看着自己胃部。 她晕车的毛病由来已久,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耽误演出,所以每次出行,不论在哪个国家哪个城市都要配备绝对舒适的车型和绝对稳当的司机。 今天奇了怪了,竟然颠着颠着自己好了。 以毒攻毒? 触底反弹? 还是这里真是块儿风水宝地,能让她无药自愈? 山风料峭,割着脸过来的时候,捎带了纪砚清一绺头发,从唇边一路吹到眉上,再缓缓落下。 纪砚清眯了一下眼避开飞绕的雪花,抬手把那绺头发拿起来轻嗅。 有昨晚让她走神的柴火香,但更浓郁,也更干净,没有分毫刺鼻的焦味,像是某种精工提炼的香料,不疾不徐,但能沁入五脏,抚弄肺腑。 她后半程没再晕车,靠的应该是它。 但,哪儿来的? 她昨晚睡前洗过澡,肯定不是她惯用洗发水的味道。 更不会是公交上的,那里除了隐约汽油,就是密闭空间中充分纠缠着的人味,很让她印象深刻。 纪砚清垂眸看了会儿自己富有光泽的发丝,脑子里渐渐浮现出可能的画面。 雪花飞上某位老板眼皮的时候,她皱了一下眉,头往她脖子里蹭。 那一刻,发丝带来的瘙痒让她忘了呼吸。 现在回想,那位老板似乎压到了她的头发。 那之后,她的胃逐渐安分了。 纪砚清的眼睛又眯了一下,没能挡住冰凉的雪片飞入眼底。 隔着突然起来的水雾,她扯扯那绺头发,随手扔回肩后。 结个梁子,做件好事,还一次两次,某位老板属不倒翁的?
第6章 纪砚清轻哼一声,提步往前走,“嘎吱嘎吱”的声响紧跟在她脚下。 绕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就到了河边。 果然像纪砚清料想的那样,除了一望无际的冰雪什么都没有。 纪砚清走到冰上,负手而立,很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清这条河的模样,可惜寒冬短暂的白昼已经快要接近尾声,周围又没有灯,漫天遍野的雪片在空中飞舞,她越想集中视线越觉得眩晕。 蓦地,尖锐的风哨在山谷里响起,将天光割裂。 纪砚清突然觉得整个人空了,迷茫,冷得浑身发慌。 她盯着不断向自己压过来的灰白雪雾,一边愤怒地想踩裂冰面,让这个逼仄的世界流动起来,一边从口袋深处掏出谁也没见过的打火机和烟,用手拢出一点空间把烟点上,然后静静地看着,一直到它在狂风里燃尽。 ———— 翟忍冬办完事回来是在晚上十点,她以为该睡的早睡了,店里应该很空,不想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黎婧浮夸的笑声,像水壶烧开了。 翟忍冬站在风灯下抖干净身上的雪,推门进来。 大堂里,炉火烧得正旺,上面放了铁架,烤着甘蔗、橘子,还烧了一壶酒,黎婧、刘姐,另外两个厨子,服务员小丁,后勤红红,连只有上午才会出现的吴婶都在,一个个笑得跟过年一样。 翟忍冬脱下手套往过走:“我日历翻错了?” 黎婧一张脸笑得比猴子的腚还红:“没错!今天17号!” “那是店要倒了,今晚最后的狂欢?” “我信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忍冬是老板,你怎么跟她说话呢!”刘姐严厉呵斥。 黎婧嘴巴一瘪,哭丧着脸说:“她骂我的时候,您看不到是吧!” 刘姐说:“我天天在厨房里,哪儿能看到你们前面的事。” 刘姐拿了个橘子,递给过来烤火的翟忍冬:“纪小姐今天补过生日,请大伙吃饭呢。” “嗯嗯!”一旁的小丁连声点头,“纪小姐是11月3号的,老板你12月3号,刚好差一个月,巧得很。” “唉,纪小姐是哪一年的?”小丁转头望着旁边的人,好奇地问。 翟忍冬这才看到了坐在人堆里的纪砚清,双腿交叠靠坐在椅子里,脸上挂了点笑,头发松松散散绑了个低丸子,整个人明明是一副惬意放松的模样,腰背却习惯性板正笔直,找不出一丝放松的感觉。 翟忍冬的视线从纪砚清微微泛红的脸上一扫而过,低头剥着橘子。 纪砚清将交叠的腿交换上下,回答小丁:“79年。” 小丁:“那就是37岁,完全看不出来!” “长得好看的姑娘都看不出来年纪。”刘姐笑着插话,“我们忍冬也是,她过完生日35,小纪小姐你点,不过两岁的年龄差也算是同龄,空了让忍冬带你出去玩,她对这片很熟。” 纪砚清笑了一下:“啊——” 让翟老板带出去玩啊,她可能没那个福气。 “对了,纪小姐是做什么的?”刘姐想起来问。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纪砚清晃了晃捧在手里的茶杯,笑着说:“无业游民。” “不可能吧!”吴婶惊讶,“看你这打扮气质,跟明星没什么两样,肯定是干大事的。” 纪砚清:“真是无业游民。” 吴婶:“我看……” 刘姐伸手拦了一下还欲再说的吴婶,看向纪砚清说:“做什么不重要,有没有事做也不重要,一辈子就那么点长,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纪砚清垂眼笑着,对刘姐的话不予置否。 铁架上烤着的香肠炸了一个,“砰”得一声,引来好几个人闪躲轻呼。 翟忍冬把剥下来的橘子皮扔进垃圾桶,看了眼堆在一旁的袋子说:“那是什么?” 黎婧扭头一看,脸差点笑烂:“纪小姐送我们的礼物,每人一份!唉对,我们老板的呢?”黎婧问纪砚清。 纪砚清眨眨眼,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得“呀”一声,看向翟忍冬说:“我把翟老板给忘了。” 无比抱歉的语气配上抬起手不慌不忙撩头发的动作,怎么看怎么不像无意。 翟忍冬和她对视一眼,垂眸往嘴里塞了两瓣橘子。 ……酸得怀疑人生。 一旁,黎婧已经被她有她老板没有的事实搞兴奋了,完全没体会到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她蹭一下从椅子里弹跳起来,从自己那个袋子里掏出件羽绒服套身上,宝贝似得摸着说:“可轻可软可暖和了!不信你摸!” 黎婧强行挤过来,逼翟忍冬摸。 翟忍冬被她撞得往身体一侧,把只拦腰咬断了的酸橘子咽下去,说:“雪地里穿白色,是怕别人能及时发现,死得不够快?” 翟忍冬话说得直接难听。 黎婧闻言一愣,快速扭头看向纪砚清。 她脸上的笑容果然没有了。 不过翟忍冬的话其实没错,他们这儿的冬天很长,路况差,一个村离一个村几十公里都是近的,真不小心翻哪个沟里爬不上来了,穿白色等于等死。 炉边的氛围一时紧张。 黎婧谨慎地评估半晌,最终选择屈服于羽绒服的温暖。她愤愤地踢翟忍冬一脚,说:“你这纯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嫌纪小姐没送你礼物吧!有本事把橘子放下,那个也是纪小姐,唉,买的,你真不吃了?” 黎婧盯着起身离开的翟忍冬,怀疑自己话是不是说过了。 刘姐气地瞪黎婧一眼,急忙去拉翟忍冬:“忍冬,坐会儿再走嘛,难得今天人齐。” 翟忍冬说:“有点困,你们继续。” 翟忍冬转头说话的时候,刘姐看到了她眼底的红血丝,顿时心疼不已:“行,行,那你快上去休息吧!” 翟忍冬:“嗯。” 翟忍冬顶着一众人的目光往楼梯方向走。 半路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朝黎婧勾勾手指。 黎婧刚犯了错,不敢继续惹事,赶紧跑过来说:“老板,什么指示?” 翟忍冬声音很低,炉边的人听不到,各自吃着喝着聊了起来。 纪砚清没参与,她一整晚都只是笑看着众人,有话题落自己身上了答一句,没有就安静地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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