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姐?纪小姐?”黎婧试着叫了两声,没见纪砚清有反应,顿时有点担心她的身体还不舒服,不得不提高音量,“纪小姐?!” 纪砚清终于回神。 黎婧忙问:“您没事吧?” 纪砚清笑了一声,神色如常地说:“我能有什么事。” “哦哦。”黎婧说:“那我去干活了啊,您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纪砚清:“嗯。” 黎婧弯腰把坐过的长凳摆好,提着水壶离开。 纪砚清看着她,短促地皱了一下眉,接着嘴唇一动,说:“黎婧。” 黎婧回头:“嗯?” 纪砚清:“郭大姐是怎么知道藏冬的?” 这地方偏,她会知道是因为那条意外跳出来的视频。 郭大姐看起来不像喜欢上网的人,应该也没那个时间,那她是怎么知道这个进来一趟要花四天时间的地方的? 黎婧说:“她不知道啊。她一门心思都在两个女儿身上,哪儿有功夫留意我们这种小破店。” 纪砚清:“那她怎么会住进这里?” 这里的收费不算高,可对郭大姐来说,那种几十块,甚至十几块一晚的旅馆应该才是合适的选择。 黎婧努嘴指指外面:“我们老板带回来的。她不是老出远门么,半路碰到的。” 果然…… 黎婧说:“我们老板那个人啊,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往回捡,但整体来说,是个好人。” 纪砚清手指点在桌上,顿了顿:“不敢苟同。” 似乎也不能一点不信。 纪砚清心里升腾起一股古怪的情绪,隐隐约约,她没兴致探究那股情绪究竟是什么,目光在黎婧充满活力的背影上停留片刻,转向楼梯。 那里,郭大姐早已经没了踪影,纪砚清却仿佛还能看到她步履蹒跚的样子。 她身上体现出来的母爱超出了纪砚清的认知范畴,纪砚清无法评价她的坚持是愚蠢,还是人性本善,她只是看着那个方向,目光很沉。 蓦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纪砚清皱了一下眉,有些烦躁地掏出手机。 看清来电号码,她所有的情绪瞬间冰冻,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上浮动的数字。 不久,电话自动挂断又再次响起。 纪砚清平静地把手机装进口袋,起身离开。 口袋里持续的,急促的震动伴随着她的脚步,一直到对方失去耐心。 ———— 小镇因为有旅游博主的推荐,加上“边陲”两个字能满足一些人的猎奇心理,很容易就乘着网络发展的热潮进入到大众视野。几年前,政府趁机牵头,打造了一条专门供游客吃喝购物的人工老街,白天温度高的时候,客流量还算可观。 纪砚清顺着人群一路走一路买,手上各种工艺制品、特色配饰、小吃特产……提得满满当当,加上出众的穿着和仪态,走哪儿都在用实际行动告诉街两边的商贩们,她是只肥羊,可宰。 譬如传统老香坊的年轻老板,一路盯着纪砚清过来,立刻拦住她殷切地介绍:“姐,要不要看看香?放衣柜里能熏衣服、防蛀虫,还能防治流行病,驱邪避秽,买来送人,自己用都很合适!” 纪砚清对香没什么兴趣,客气地说了声“不用”,继续往前走。 半途像是想起什么,纪砚清步子一顿,退回到卖香的摊位前扫量:“有没有预防晕车的?” 老板:“有有有!您看看这个!” 老板递过来一个木盒装的。 纪砚清接住闻了闻。 和某位老板蹭她头发上的柴火香没有半点相似。 她这些年试过各种治晕车的方法,最有效的就属那股不经意沾上的柴火香。 纪砚清问:“有没有闻起来像柴火的?” 老板脸上灿烂的笑容一挂,很快又恢复热情:“您手上这个香卖得特别好,很多……” “没有闻起来像柴火烧着的香?”纪砚清再次说,她脸上笑着,但聪明人都能看出她内里的态度,老板只得不情不愿地指指她跟前,只用牛皮纸简单包装着的香说:“就你跟前那个。” 这款香的价格一看就没法和老板推荐的那盒比,也就难怪他连称呼都从“您”变成了“你”。 纪砚清只当没察觉老板的态度转变,顺手拿起一把。 是那个味道。 朴素又浓郁。 “多少钱?”纪砚清问。 老板瞟一眼她放在旁边的东西,俯身摆弄远处的香:“那个啊,你要诚心要,给500就行。” 500买一把最低端的香,老板是真不把当纪砚清当人看。 纪砚清心知肚明,偏还一口价没还。 “帮我装一下。” 纪砚清伸手去口袋里掏钱包。 ……没有。 “啪!” “啊——!!!” 一声鞭子抽打皮肤的重响和一道男人的惨叫同时在纪砚清身后响起,她本能回身,就见一个男人紧抱着手腕在地上打滚,而她本该在口袋里装着的钱包,掉落在离他不远处的雪地上。 雪地上有马蹄印。 近在咫尺的地方停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本应该在赶路的翟忍冬骑坐在马背上,左手握缰,右手扬鞭,她看似随意地往后一勾右手,马鞭另一头就撞进手心,被她稳稳握住。 说实话,很酷。 纪砚清的心思却在别处。 她看着翟忍冬手里的马鞭,好像渐渐明白点什么:她的钱包被地上这个男人偷了。她昨天取的钱多,一路过来花得不少,被盯上是人之常情,而翟忍冬,她刚那一鞭子抽在纪砚清意料之外。 纪砚清眯了一下眼,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看不透翟忍冬这个人,一方面对她爱答不理,正眼都懒得瞧,一方面又好像一视同仁,每次出手帮忙都恰到好处。 可能真像黎婧的,她是个好人? 除了郭大姐,还有药材铺梅朵的医药费,非亲非故的孙奶奶,翟忍冬也许是个会做事的人,只是方式欠妥? 纪砚清被自己的总结逗乐了。 “好人”这词儿也太虚无缥缈了。 但除过这个词,她找不出别的理由解释翟忍冬在自己这里表现出的矛盾感。 纪砚清抬头看向马背上的翟忍冬。 这位老板依旧戴着那副银色的护目镜,鼻子以上全挡着,看不清表情,但可以从她跟黎婧的相处中想象到她此刻垂着眼皮,薄情寡义的模样。 也许是周围的环境全是冷色调的,这位老板的下颌线又太过清晰的缘故,她一开口,声调都不用给起伏,就很凉很吓人。 “实在管不住手的话,找地方剁了吧。” “如果自己下不去手,我不介意代劳。”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男人抱着手爬起来,冲着翟忍冬破口大骂,“长那个逼样,还敢多管闲事!傻逼!” “你怎么说话呢!”周围有人看不下去,“一个贼还有理了!” 男人怒目回怼:“有本事报警抓我啊!” 抓进去管几天饭还得放出来。 游客多,基础设施差的地方根本抓不过来。 这条街上的人对此心知肚明,往常遇见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能提醒的给提醒一句,太明显了,只能算那个人倒霉。 今天翟忍冬这么一闹,算是把那层遮羞布全扯了,但没人敢真的站出来报警。 老话说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们往后做生意的时间还长,得给自己留足后路。 男人在这片偷窃不是一天两天,不能更清楚他们的心理,他把脖子一梗,当街耍横:“报警啊!快报!” 纪砚清不了解情况,又对男人那副嘴脸厌恶至极,闻言脸色一沉,掏出手机准备打110。 拨出去之前,翟忍冬手里的鞭子猝然从纪砚清眼前扫过,紧接着就是男人赛过刚才的惨叫。 纪砚清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翟忍冬。 翟忍冬把护目镜推高到头上,垂眼俯视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我他妈不算东西,今天路过这里,突然手痒找了点东西耍乐子,要是有什么想法,镇口藏冬找翟忍冬,随时恭候。” 话落,翟忍冬两腿轻夹马肚。 小四立马晃晃头,对着怒目圆睁的男人打了个响鼻,吓得他往后一缩,连爬带滚逃走。 小四这才得意地用右前蹄磕磕雪地,驮着翟忍冬离开。 速度不算高,但对比凝固的人流,还是显得快。 纪砚清抱臂看着那个方向,察觉到一人一马的影子开始变模糊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这位老板今天又是全程没正眼看她。 但怎么说呢…… 纪砚清弯腰捡起自己的钱包拍了拍,从里面拿出五张纸币。 今天这事儿,她得感谢这位老板。 纪砚清转身把钱递给卖香的老板。 老板用拇指和食指捏出张一百,赔着笑说:“刚口误,您要的这款香是五十一把,不是五百。” 纪砚清抬眼:“确定是五十?” 老板:“太确定了!” 纪砚清寻思五十和五百的发音也不像啊,老板这得口误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两个说混。 当众打自己脸,传出去生意还做不做了。 不过纪砚清倒也不是真的冤大头,老板既然都主动伸手打自己脸了,她也不能伸手拦着。 纪砚清打开钱包,把剩下的钱装回去。 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微低着头。 余光扫见地上的马蹄印,她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回忆起翟忍冬被小四驮着离开前的那一幕——马鞭半弯着扬在空中,她那只手在把护目镜拉下来之前,似乎往卖香的老板这边看了一眼。 老板立刻举起右手,干笑两声,说:“冬姐,明白明白,您放心。” “啊!”突如其来的冷风伴着游客的轻呼。 纪砚清伸手把被风吹散的碎发夹到耳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位老板对“井水不犯河水”的理解可能有点侠义,排除了“雷锋性质”这一部分,但其实,她希望周围的人只是看着她来,再目送她走,不要回忆她曾经来过,不要期望她故地重游,更不要在她的心里也留下什么难以割舍的情绪,让她日后辗转反侧。 可这位老板…… “呵。” 纪砚清笑了声,转头看着翟忍冬离开的方向。 她这人偶尔会记人好,比如因为刘姐一句话就给她买了十三套衣服。 所以,这位老板要继续这样的话,她可能会有点难办。 那就在事情变的难办之前,主动划清界限。 “姐,”老板把东西递到纪砚清跟前说,“这是您的香和找您的钱,请拿好。” 纪砚清抬手接住,然后问:“这里有没有卖护目镜的地方?” 老板探身就是一指:“您往前走个十来米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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