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的话实在荒唐。大位是这么容易就能坐的?您糊涂了吗?文家有罪的是文俊,这些后嗣何辜?念音阁从不护一家一姓之皇统,护得是万民江山永固,师傅是林家后人,亦是前雍旧臣,却无您这般执拗,她在天有灵,绝不容许我做叛臣贼子,您回头吧!” “文家内乱四起,坐不稳天下。今夜文昭或许已然丧命,阁主还在执迷?” …丧命? “你做了什么?!”云葳怒目圆睁,一双手攥得发麻。 李华亭苦笑一声,垂眸看着文瑾,手上力道更紧了几分:“我什么都没做!你得问她的外祖父,做了什么?” “姐…姐,救…我,呜呜…”文瑾被掐红了脸,两行清泪簌簌垂落。 “小殿下的外祖父?刘少师?” 云葳眉心深锁,刘家帝师门庭,几代大先生,文人清流,竟也要胡为么?一个徒有太子少师尊名的文臣,又能做什么?她从未把此人此家族放在心上,素来无心监视纠察… “您松手,文瑾年幼,文家再多的错,与她也无干系。如何能放过她?您只管开口。她的外祖行刺今上,您威胁我,想来你们也算同盟,可对?您不想杀这孩子,可对?” “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你现在迎立雍王一脉入主大兴宫,刘少师的人马与阁中人都会支持你,这丫头自然无事。” “您糊涂,刘家放着皇亲国戚不当,怎会舍了至亲外孙女,让您拥立舒家人?就算他们行刺今上顺遂,皇位难道不该是您手里这小殿下的吗?”云葳强撑镇定,套他的筹谋。 “他们自不会甘心,这便是我捏住这小丫头和她母妃的用意。我亡妻是刘家人,刘家当我与他们一心。殊不知,爱妻因刘家苛待,早年身弱病故,我恨刘家入骨,利用一次再送他们上路,不亏。” 云葳哑然,这环环紧绕的阴谋如紧箍咒,令她头痛欲裂。 此刻文昭生死未卜,文瑾也不见得能虎口脱险,她不知道也拿不准,若假意应承,把舅母舒静深及两个襁褓中的宁家幼童,连带着雍王一道牵扯进来,可否让局势转圜?抑或是一句话出口,把她和至亲姻族,悉数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个假意承诺,云葳说不出口。此间事了,倘使文昭无恙,眼下山中人员混杂,日后朝堂参劾,谋逆之语板上钉钉,无人能护下她、宁府和雍王府。纵是文昭偏袒,十恶不赦,也是徒劳。 山脚京畿巡防的火把殷红,却照不进云葳幽沉的眼眸。半山腰埋伏的,皆是李华亭的亲信,无人能上山来,给她撑腰。 她转眸望着山下,忽觉火把的数目好似比先前多了一倍不止,眼底的狐疑更甚。 “你想清楚了没有?!”李华亭循着云葳的视线望过去,老迈狡诈的眸子里乍添焦灼。 云葳深吸一口气,冷声道: “我不会让雍王一脉万劫不复,您若念着前雍的皇恩,收手吧。您的要求,我不应。文瑾一稚子,您这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杀了爱妻母家后辈,黄泉路有何颜面与人团聚?” “好啊,阁主有骨气!” 李华亭怪声怪气,转眸给身侧的下属递了视线,只见那人吹响哨子,随即山间灌丛里窸悉簌簌的,传来些异动,继而冷箭的寒芒与火折子燃烧的红晕刺痛了云葳的双眸。 “非要如此?”云葳怅然一叹,打眼扫过暗处的埋伏,粗粗估量一番,该有近百人,也不知何处来的。 “我半生苦守奔波,换不来一句公道,等不来大雍旧案的昭雪。大雍已灭,老臣为何留?今日小阁主不选生路,就一道走吧,左右你云家,也是大雍皇帝提举的。” 李华亭说罢,便要示意下属放出带火的箭矢。 “且慢。”云葳阖眸,长舒一口气道: “李老,如此悲壮的死法,于我和文瑾两个女子而言,太过惨烈。我们插翅难飞,您也不会放过我们,这山有百丈,半山腰都是您的人,把文瑾给我,让我带她走得痛快些,成么?” 云葳当真是无计可施,只能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下下策,一跃下山巅,山间树密,生死全在天意了。 李华亭沉吟须臾,推了几近窒息的文瑾过去,身侧的属下都已箭在弦上,他冷声道:“跳吧,我数到三,不跳就挨一箭。” 云葳拉过哭得抽抽的文瑾,勉强扯了扯嘴角,颤声道:“莫怕,抱着姐姐,抱紧了啊。” “三…二…” 云葳咬咬牙,抱住文瑾纵身一跃,唰的一下落入山涧,耳畔只余呼啸的风声。 “陛下,那是什么?”山下焦灼的守将看见一抹纱衣垂落的影子,扬手指给文昭看。 “糟了!云葳!”文昭的脸色转瞬煞白一片,厉声命令道:“朝山顶放箭,杀无赦!” 就在云葳下坠的刹那,早已孤身摸上半山腰,潜藏在灌丛中,本打算伺机射杀李华亭的槐夏火速将腰间坠了弓弩的长绳射去对侧崖壁的老树上,在中间硬生生拦了云葳一下。 几息的光景里,随着那抹孤绝身影一道下坠的,有山下数千禁军的心,亦有临近半山处蓝秋白与闻讯赶来的宁烨本就提了半晌的心。 身子垂落的速度飞快,云葳护着怀中的小丫头,眼角却在那一瞬飞落了数滴清泪,疾风过耳的恐惧裹挟着她,令她被空寂与悔意侵蚀,杏眼都散了神韵。 槐夏的长绳担住她的时候,她已然忘记伸手去抓,似乎失去了求生的本能,是以不过须臾后,她沉重的身子再度跌落了下去。 宁烨惊惶不已,瞥见她身子停滞的一瞬,疯魔了一般地疾冲过去,意图伸手去接这高空砸下的“千斤重物。” 好在,万幸,山边的歪脖树再度挂住了云葳腰间的丝帛,让本就惊惧不已的人,再度感触了一分停滞的玄妙。 老树枝桠发出了负重的“吱呀”声,回过神儿来的云葳仰首回望,瞧着即将断裂的树杈,再转眸扫过已然攻上山的禁军,吓丢的求生欲回归,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救开来: “救命,救命啊!救命!” 在瞧见纱衣飞舞的一瞬,文昭便夺了马匹,朝着云葳落下的方向扑去,此刻听得熟悉的嗓音呼救,她险些喜极而泣。 “陛下!马给我!”槐夏气喘吁吁,磕磕绊绊地跑过来,再顾不得客套:“您功夫不如我!” 说话间,树枝嘎巴一下,断了半截,云葳惊得“啊!”了声,身下还有十余丈,砸下去会变成怎样的肉饼,她实在不敢想。 惊叫过耳,文昭想也不想,趔趄着下了马,槐夏纵身一跃,将马打去树下,扬声呼唤: “云姑娘莫怕,滑下来,婢子接着您!” 不用滑,云葳的腰带断开,人已经掉下去了。 槐夏给了马儿一鞭子,宝马奋蹄而起,槐夏就势纵身,脚尖点着马头,窜起两身高,愣是伸手将两个肉团子给接住了,随着二人一道滚进了山脚的草丛里。 “槐夏!”那一瞬太过突然,文昭反映过来时,三人早已坠落。 云葳只觉浑身散了架一般,躺在地上毫无气力起身,脑子却格外清明。 “小芷姐姐…”文瑾窝在云葳的怀抱里,带着哭腔唤她。 “活着呢。”云葳劫后余生,转眸去看身侧的槐夏:“槐夏,醒醒…” 受惊的文昭跌跌撞撞趔趄着扑来,满目骇然地观瞧着几人,凤眸殷红一片,半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陛下,救她。”云葳偏头紧盯不声不响的槐夏,沙哑着嗓子提醒。 “来人!来人!”文昭扬声唤着,伸手去搀倒地不省人事的槐夏,眼尾滑落了一滴晶莹。 宁烨总算赶了来,直奔云葳而去,颤抖着一双手去碰云葳的脸蛋。 云葳勉强扯了扯嘴角,宁烨瞥见的一瞬,眼泪顷刻决堤,抱着人哭得撕心裂肺。孩子跳下去的那一刹,她的天都要塌了。 这边一片混乱,半山腰处亦然。 禁军与念音阁的人都在力战,不多时便将李华亭的埋伏悉数制服,血色漫过渐生黄叶的枝桠,饶是月色笼罩,仍觉骇人非常。 片刻后,禁军将领带着蓝秋白来寻文昭:“陛下,她带的人方才有出力退敌,但身份不明,请您示下。” “…蓝老,陛下…”云葳半仰在宁烨怀里,投向文昭的眸光甚是惹人怜,好似会说话一般。 文昭攥着拳头极力让自己过山车般烦乱的心绪安稳下来,才缓缓道:“蓝老,久仰。您把带来的人分辨清楚,便可以回城歇着,禁军不会拦阻,他们定当守口如瓶。” “叩谢陛下。”蓝秋白俯身一礼,转眸瞄见云葳安好,轻叹一声,带下属离了山中。 “报!陛下,贼首已毙命。” 一小将抬出李华亭的尸首来见文昭,只见他身上乱箭斜插,宛如刺猬一般,一身衣装满是血痕。 “割了他的头,吊去城门示众!”文昭咬牙下令,话音阴寒至极:“可有活口?” “还在搜寻,便是有,约莫也伤重非常。” “若有,移送殿前司,严审!” 文昭阖眸一叹,摆摆手让人退下,抬脚走近宁烨,软了语气提议: “让朕带云葳回宫去,请御医看顾一二,你先回府定定心神,可好?” 宁烨平复着呜咽,抿着嘴点了点头,一双手却不忍放开云葳分毫。 “娘,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云葳眼眶酸涩,试图出言安抚。 “跟陛下走吧。”宁烨不舍地松开手,起身一礼,拖着疲累的身子,踉跄着远离这个是非地。 文昭这才探身近前,凝视云葳半晌,一字关切都没提,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走了,回宫。”
第109章 痴心 扶摇冷星疏, 廊庑丹桂清。 文昭回宫时,已然临近子夜。禁中的宫门锁闭,但城楼上焰火热烈,齐太后揪着心神, 不安地往复游走在朱墙内的瓮城中。 车马嘶鸣过耳, 老人家眼神一亮, 忙转身去瞧, 眼底的忧虑与期待不相上下。 “陛下,太后在前头候着您。”宫门开合间, 文昭车驾前的随侍贴着车窗低语。 闻声, 文昭凤眸微怔,把昏睡的云葳安放在座位旁,躬身探出马车, 语气隐有歉疚:“母亲, 夜深露重, 您这是何苦?女儿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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