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若是问起, 你便告诉她,本王出去了即可。” 翠儿先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 随即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啥?出、出去? 王府外面有那些人把守着, 能让王爷那么容易地出去吗? 云谨突然停下了脚步, 所幸翠儿在她身后急急地刹住了脚步, 这才避免了一头撞到对方的后背上。 “……王爷?”咋不继续走了? 云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眼前这人, 怎么这般迷迷糊糊的。 “既然喂了,为何还不替本王把它牵过来呢?” 翠儿方才如梦初醒, 连忙应声过后就小跑到马厮那边去。 一身素衣,将身上的佩饰尽数摘下, 衬得人周身的气质更添了几分清冷。 云谨打了个呼哨, 翠儿手中牵着的那匹黑色骏马便挣脱了缰绳, 向着她奔腾而来。 这马双目炯炯有神, 跑时四蹄翻腾,有日行千里之能。 此时它正姿态亲昵地在主人的身边踏了踏蹄。 云谨抚了抚它的鬓毛,眼中晦暗不明。 “王爷,陛下有令……”御林军不敢真下手去碰谨王,只得亲眼看着她牵马走出府门,语气为难地试图劝阻,“您尚且不能出府。” 谨王府内还尚且未曾查过,但云谨今早却执意出行…… 谨王如此,让他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不顾眼前的御林军究竟是何看法,云谨只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本王今日必须出府。”云谨神色淡淡,少见地冷了眸子,“若是父皇怪罪……” “你只需代本王向他问上一声,可还记得今日是个什么日子。” 只怕要真正想起,还要对方费些心力。 云谨夹紧了马肚,只一按缰绳,黑马便立即带着她飞奔而去。 “王爷!王爷!” “速速入宫禀报陛下。” 向来温雅的谨王爷,竟然也有如此坚决之时。 “谨儿强行出府了?”云墨笙坐在御书房中沉思片刻,随即摆手道,“朕知道了,由他去吧。” 云墨笙也是百般思索,才终于想起来有关于今日的特殊之处。 原来那人已经去了那么多年…… 他竟一直忘却了对方的祭日。 添喜自殿外走进来,甩了下拂尘后,恭顺地提醒道:“陛下,林太医已在外侯着了……” 云墨笙似是觉得有些疲累,于是闭上了眼眸,向着添喜随意地摆了摆手,“宣。” *** 皇陵。 一处打扫干净的石墓。 母妃…… 云谨撩开前袍,直直地跪将下去。 净手焚香,行跪拜之礼。 今日是她母妃的祭日。 以往她每年都会在这一日来此一次,如今也不例外。 花开又败,花败又开,时时变迭。 “母妃,谨儿如今成了亲。原本是阴差阳错地奉旨成姻,谨儿还以为要逢场作戏很久……”云谨略思索了会儿,随即淡然一笑,“结果发现对方是谨儿以前曾同你提起过的黎洛,原来她其实是北楚的昭宁公主,名唤盏洛。” “朝内的动荡起的比我所预料中的要早了些,不过也仍然可以掌控……” “母妃…谨儿有些想你了。” 云谨照旧将想说的话零零碎碎地在墓前说了,只是到临到最后时,声音难免变得有些哽咽。 以云谨的身体素质,实是不适宜情绪动荡过大,此时便已觉得胸口闷的厉害。 她狠狠地眨了眨眼,将情绪重新平复了下去。 “他还是没能记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云墨笙曾对盛宠之时的娴贵妃许诺过,百年之后,合于一坟。 可如今他却已经连母妃的祭日都未曾记得,也从未再度过问,更不用提是否还记得他那曾经难以分辨真假的诺言了。 真是可笑。 后宫佳丽三千,母妃于高高在上的那人来说,怕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仍有新欢旧宠,享受温香暖玉。 斯人却早已化为一捧黄土,随风逝去。 曾经温情种种,全然做不得数。 云谨凉薄一笑,将手中的清茶横洒在地上。 这茶是母妃生前最喜的“庭前白雪”,初次入口淡如白水,渐饮之下愈来愈浓,真正的韵味也慢慢在口中舒展开来。 睹物思人。 母妃去后,云谨曾将这茶尝过几次,淡转而甘,最终却是极致的苦涩。 她不畏苦,只是厌苦。 这茶,终究是再也不肯饮过一次。 母妃喜欢的…是这种茶啊。 云谨心头涌上几分苦涩,隐隐红了眼眶。 “母后,谨儿定然会查清您薨去的真正原因的……” *** 王府的某处角落,一道黑影自墙边灵巧地跃入。 南宫宁脚尖刚一踏地,就发觉原来不远处站了个人,见到她就像见了鬼似的。 可她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还抱着把剑,其实更像刺客。 “啊呀?!”谢怜静拍了拍胸脯,有些惊魂未定地抱怨道,“这大半夜还偏要穿得如此黑黢黢的,阿宁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若不是尚存理智去尝试辨识出对方的身形,她差点就忍不住手快地丢些药粉过去。 南宫宁有些愧疚地站在原地,也只能说出一句,“抱歉……” “歉不歉的就免了,快过来帮我搬几盆药。府里的那几个小丫头毛手毛脚的,怕她们再给我把盆摔破了。” 谢怜静原本也正欲去寻她,只没想到恰逢对方从外面回来。 “对了,阿宁你出去做什么了?” 南宫宁略微地垂着眸,在谢怜静的指挥下搬着那几只花盆,“总在府中太闷了,就想出去转转。” 谢怜静向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那帮人守在门口,用轻功出入反而更便捷些。 “这里面有几个娇贵的,阿宁留神些,切记要轻拿轻放。” 来来回回有几十盆,谢怜静指挥得明白,自己却不肯花力气做这份苦差。 手中捧着的都是南宫宁辨识不出的药花药草,她不由得心念一动,“静儿姐姐,你可知这世上有没有些什么能让人遗忘的药?” 南宫宁这问出口后就立时有些后悔:世上若真有此药,可以忘忧忘愁,皆大欢喜…… 怕是早已为人们所趋之若鹜。 但话又已经收不回去,她只得沉默起来。 谢怜静眼中浮起奇色,随意地打量了南宫宁一番:“阿宁想忘记些什么?” 世人多半为情所困。 平时看着南宫宁做事情一眼一板的,险些都要让人以为她不是个姑娘。 现下难道是也不知从哪惹了些情伤,所以才想着要忘却? 谢怜静都没等问南宫宁,自己就在心里先将这假设否定:阿宁几乎日日留待于这王府之中,哪可能认识哪个儿郎后还不被她知道。 “并无。”南宫宁先将手中举着的花盆平稳放下,又再度转身去搬另一盆,抽/空淡声解释道,“只是一时好奇。” 这世上的药那么多,能杀人、能救人,能让人迷失心性,又能让人恢复清醒。 那有没有可能…… 有某一种能让人忘记。 思量一会,谢怜静肯定道:“有。我曾在师父收藏的古法十三医贴上看到过。” 南宫宁的身形顿了顿,回头望向谢怜静。 “只是这药让人忘却的方式恐怕不太让人如愿,用了之后,会变傻。” “……”南宫宁立即扭回头去。 “我可没诓骗你,这药就是有的。我以前还曾想过若是能只留下遗忘这一效用,就能给云儿用上……” 云谨一直对心中的事耿耿于怀,以至于前几年间时常梦魇,还是用了秦盏洛调制的安眠香后才有所缓解。 谢怜静恍然想起:“对了,今日便是……” 她兀地沉默起来。 *** 书房之中,一派静雅。 盈希在旁边为秦盏洛研着墨,边轻声地提醒道,“公主,王爷今日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秦盏洛提起手中的毛笔蘸了蘸墨,目光落在案几摆好的纸上。 云谨今日的情绪,的确有异。 她不仅未吃晚膳,连丫鬟们送去的茶与点心也都不曾动过。 倒是唤人准备了几坛陈酒。 秦盏洛没有去劝,她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了缘由。 落笔,转势,勾折,一气呵成。 一个“谨”字跃然纸上。 月下白衣,眉目清冷,宛若谪仙。 酒入喉,不再如往常那般绵软甘甜。 云谨少见地饮了烈酒。 她平日心中有度,从不肯真正饮醉。 一为爱惜身体,二为保持清醒。 她从来那般清醒,不肯糊涂,亦未曾放纵。 可今夜,云谨想试试醉的滋味。 她眸光闪了闪,素手抚了抚身前琴弦。 琴音时而断续、时而连绵,哀转悲切,诉尽对故人的悼念。 云谨自小到大,抚过琴弦百遍千遍。 她的琴,是同母妃学的。 娴贵妃擅琴,云都之内,最好的乐师都不及她。 云谨长相上其实不似帝王半分,反而极似娴妃。 那曾经是位怎样的存在——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每当云谨卸下伪装的妆,露出原本容颜之时,便足以从中窥得七八。 秦盏洛遥遥地望着她时,轻易觉出对方心中藏着的凄苦。 孤影独酌,让人心疼。 她坐到云谨的身旁,取过已经开封的那坛酒,倒了一碗。 曲尽离弦,留有余音。 云谨睁开眸子,望向她的目光中,仿若也沾染着几分醉意。 秦盏洛没有言语,只在她的那酒碗上轻轻地碰了一碰,随后仰头饮尽。 修长白皙的脖颈,呈现出优美的曲线。 云谨便将自己的那碗酒举起,也慢慢地喝了一口。 心中早已静了下来。 云谨什么也没说,秦盏洛亦什么也没问。 她们只是倒酒,而后再饮下去。 “盏洛…我教你弹琴吧。”她眼中仿佛盈着星河。 “将手放在这里,听这个音。” “这里要这么弹——” 她呼出的淡淡酒气,带着梨花香气,并不难闻。 云谨定要在自己手把手教习后让秦盏洛单独弹上一次,而后满意地颔了颔首。 这一曲下来,并无多大差错。 “盏洛知晓乐理,想要学会调琴其实不难……” 与她所料不差,其实对方应当在这方面极具灵性。 “若是有兴趣,也可勤加练习。” 秦盏洛微侧目望了望她:“阿谨,可是喜琴?” “嗯。”云谨略停顿后,以一种极温柔的眼神望向她,缓慢地给了个肯定的答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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