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活下去的都是精英。 再次提起千人斩,纪燕然已经不想再回忆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她苟且偷生,日日磨刀,每天只想着两个词: 屠杀、活命。 当然,所有身陷千人斩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当时看起来最瘦弱的纪燕然进入“弑”组,历经千难万险才从三百人的尔虞我诈中脱险成功夺魁,成为弑姓的头目,当时纪燕然年仅十岁。 她足够出众且绝情,是藏在公主府当彰忆月身旁的杀手的绝佳人选。 可惜后来彰忆月将纪燕然驱逐出公主府,她也成功退位为司姓中的细作,改“弑玉”为“司玉”,和司弃与司音一同入选岚太后的细作。 纪燕然的嘴角映出两块紫青,已经明显发肿,在岚太后的严刑逼供下,依旧嬉皮笑脸地望着这尊看似怜悯苍生的老佛爷。 越是看着慈祥的,越是看着可以怜惜的,那张绝美的面|皮下就越是暗藏杀机,那副骨骼就越是丑陋无比。 “老佛爷呀,”纪燕然嘻嘻笑着,毫无畏惧地看着岚太后,“司玉供不出来的,司玉就是长了三个嘴,六个脑袋,也能蹦出九个答复,老佛爷信哪个?” “司音,去!给哀家好好问问。” 岚太后得知问这狡猾的小狐狸竟然封口封的这么严实,一双柳眉倒竖,她戴着金驱的手颤抖着指着纪燕然。 尽管司弃、司音也是和纪燕然一样从千人斩一路扶持才活命,共同经历了不少患难。但是司弃、司音兄妹不能为纪燕然包庇一句,毕竟他们也是要继续活命的,当然也无可厚非。 “司音领命。” 司音者好鞭绳,目光中只剩下冷漠,当时的温柔早已荡然无存,她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拎着纪燕然的头发猛地向下撞去,额头洇红了一片,纪燕然像是不觉痛一般,鲜血淋漓的手扒着石阶,甚至还在腆着脸抚掌叫好。 眼见纪燕然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岚太后伸手叫停,眼中满是红色血丝:“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去百草堂拿的解药?” 纪燕然疯疯癫癫地嬉笑道:“你们越是让我说,我就越不会说的,我能和那冷血娘们有什么关系?” “好样的!司玉,你就护着那个万香,狼心狗肺的贱人配杀人放火的杀手,你们可真是珠联璧合啊。哀家精心调的毒,被你偷了解药。你还是司家人么?” 岚太后从罗汉榻上欠起身,捏住纪燕然的下颌,猛地拍上她的脸,纪燕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打的唇角微张,鲜血从嘴角喷洒而出,纪燕然用右手抹掉了嘴角的鲜血,而脸上笑意丝毫没有减退。 这点痛对于当时千人斩来说算是什么?不过是无关痛痒罢了。 看的岚太后又害怕又惊悚又是气愤。 岚太后放开纪燕然的下颌,纪燕然重重的摔在石阶之上:“司音、司弃!给我照死里打,再不济就把这个贱婢押到刑部大牢,等待发落!” 看着纪燕然拒不从命的倨傲模样,岚太后气愤地心悸不断,翠凌搀着岚太后的手臂出了宫。 司弃与司音则一人一手抓着纪燕然的肩膀,向着台阶不断磕着,殷红的血液顺着纪燕然的额头流淌到下面的台阶,每每磕一下,纪燕然都朝着慈宁宫外高声喊着: “呦嗬,老佛爷允许我拜堂啦!我纪燕然这一辈子不爱书生状元郎、不爱商贾富贵家,洒脱至上,爱的真性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 没等将“夫妻对拜”说完,纪燕然忽然感觉司弃与司音没了动作,纪燕然抬头望去,正巧撞入熟悉的身影,她的眉黛好似藏有远山,舒展到鬓边。 嗯,曲有意的瞳子是淡的,还是蛮好看的。 纪燕然想着。 当时没白到百草堂窃解药,想不到这家伙又来这里了,真是出乎意料,没想到还挺重情重义呢。 曲有意看着纪燕然头破血流的模样,她的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低声说道: “阿然,别拜了。” 世人说的都是真的,岚太后的手下又疯又狠,狠起来都能祸害自己,真是可怖至极。 不知道为什么,曲有意和纪燕然的相逢总是如此尴尬,不过纪燕然通常对此事丝毫不在意。 曲有意有些心疼地扶起纪燕然,纪燕然看到司弃和司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模样,正待纪燕然疑问时,曲有意解释道: “你放心,我给他们点了穴,小憩一会就会醒,当务之急是你必须跟我走。” 如若是曲有意再晚来一刻,唯恐纪燕然的命就危在旦夕了。幸好曲有意没来迟。 纪燕然抱臂,挑了一侧的眉,却是没有接过曲有意的手:“为什么?” “死在他们手里未免太过可惜,要死也得死在万香手里,不是吗?” 曲有意没有说什么“我来救你”的话,她知道纪燕然就是这样寻找刺激的人,要想让她活着,也是要顺着纪燕然的心意说。 不出曲有意所料,纪燕然爽利地接过曲有意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行啊,我倒要看看你会赐我怎么个死法。” 两人一路行至慈宁宫偏殿,顺着京畿大道而行,努力藏在人群之中来躲避慈宁宫的眼线,二人运轻功来到毓摩千塔之上。 二人看着人间繁华大道,借着塔顶的红灯笼的弱光,她看到纪燕然的红衣上也布满大小不一的深褐色和楞圈,应该是司音之前的鞭绳所致。一种苦涩之味蔓延曲有意的心里。 她这又是何必? 曲有意怀抱着一本大雁城密案,另一手持长剑,直指纪燕然的脖颈: “你是司玉对不对?别狡辩,我查过明月楼的密案了。” “我纪燕然怎么这么倒霉,怎么总是碰上你这找事的女人?二王爷倒真是个闲人,萧家人不查,反倒是查到我这底细的头上了。”纪燕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身体却往前倾,脖颈离长剑又近了一些。 曲有意迅速将长剑收入鞘中。 曲有意两个手臂支在阑干之上,酝酿好久久不敢询问的问题,她的绣鞋转向纪燕然的方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二王爷给我们每个人的三餐之中放了毒?” 这种毒药是每一位刺客毕生所饮,实质上是一种蛊毒,对王府有不忠者,或者对于王爷来说已经如同草芥无用之人,二王爷可以轻而易举地调动蛊虫,杀死任何一个人。 每个杀手也逃脱不了以身作蛊的这个宿命。 纪燕然听到曲有意的问题先是沉默许久,却没有正面回答,继而回答道:“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但是听不真切。”曲有意诚恳道。 “嗯,知道。我还知道那毒药是岚太后调制的,某一日我去了藏典阁,恰好碰到了机关,我便顺道去了藏典阁的暗阁内,把你的解药配方顺道也取出来了。” 纪燕然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像窃药这个行径是有多么轻而易举,不算是多重要一样。 当时在祭神会上,曲有意早在纪燕然递给的酒中也早有所察觉,觉得酒味不对,应该是掺杂了什么,但是并不觉得那掺杂的部分是缓解蛊毒的解药。 就算是纪燕然早就对自己起了杀心,那她也绝不可能拖到现在才这么明目张胆的害死自己。曲有意也就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纪燕然居然真的是为了救自己。 那么,看起来与自己处在对立面的纪燕然,到底是敌是友?怎么又想杀自己,又想救自己。曲有意实在琢磨不清。 “不要感激我,我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感激。人的感激,不值一提。”纪燕然补充了一句,塔顶骤风习习来,红衣两袖随风猎猎翻飞。 “司玉,又或者是弑玉,”曲有意眼底阴郁,她握紧剑柄,“你为什么一直隐瞒到现在?你明知道我会查你。” “既然已经败露了,那我就必须给你讲个故事了,”纪燕然听着京畿大道下戏台上花旦与小生唱着《女驸马》,台下叫好声不迭,纪燕然的眼中悲意流转,又欸乃一声,“或许,你听过什么是‘千人斩’吗?” ……
第33章 何以解 曲有意当然知道千人斩。 而且当年选中千人斩的本应该是曲有意, 不应是纪燕然的。 曲有意有些迟疑不决,她上下打量着纪燕然说道: “我总感觉你很像我一个故人,嗯……许是我认错了。” “哦?这我倒是有点好奇了。”纪燕然挑起眉,饶有兴趣地回答。 她倒要看看, 究竟是什么故人, 让曲有意这么牵肠挂肚。 记忆回溯十年前, 纪燕然这个名字, 是纪燕然遇见曲有意后起的, 她的本名叫玉。 没有姓氏,是因为纪燕然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当年自己的娘是因是醉花阴的歌姬,因被贼人陷害又被戳瞎了眼, 衙门的人让那贼人赎了歌姬身,此事才算终了。 与曲有意的商贾之女的出身有所不同, 纪燕然从小便是失怙, 自幼与口不能言的母亲相依为命。 纪燕然每日清晨便必须推车前往京畿售卖熟梨糕,曲有习剑完便去买熟梨糕, 久而久之两人也就相互熟识了。 偶尔曲有意买完几块熟梨糕后,便多给她两只舶来品手套, 又或者自家不用的保暖衣物,纪燕然自幼感激曲有意。 久而久之, 那种感激也变成了羡煞。 纪燕然和曲有意一样, 也希望像是江湖儿女共同练剑, 而曲有意的家中可以聘请江湖最好的剑师, 纪燕然只能靠着市井小贩手中的一个铜板五本话本的武术招式,挥着干枯的柳枝比划着不成体统的招式, 可笑至极。 她们,殊途却不同归。 某日日暮时分, 曲有意拿着简陋的竹笛吹奏着一首小曲,曲调宛转悠扬、如泣如诉,纪燕然听着听着便入了迷。 “曲姐姐,这是什么曲子,真的好好听。” “此曲名为《何解》。” 曲有意低头看向纪燕然,那双天真无邪的眼不染一丝尘秽,没有官场的尔虞我诈,没有商贾的你争我斗,没有无限心机。曲有意微微一笑,手抚过她的头顶。 纪燕然歪着头:“何……解?” “人生八苦,世道无常,红尘无解。”曲有意温柔地回答道。 八苦是哪八苦?世道是什么?红尘为何物? 纪燕然不解其意,恰逢远方喧闹,她便断绝了思绪指着人群拥挤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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