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美人睇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姑姑有什么话,一次说个周全便是。我也不必奉上两次茶。” 涂壁自薛美人入宫起便不大喜欢她。总觉得她即心思敏感,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倨傲,方方面面,无一处叫人舒心。不过因着她是薛皇后的族妹,不得不按捺下了这份不喜。眼见薛美人懒懒散散、不将丽正殿当回事的样子,心中更是陡然生出不耐。 “美人进补,该注意‘合宜有度’,凡事贪多不成美,美人只需记住这句话便是了。” 薛美人“嗯”了一声,看着像是半分都没有将她的话听到耳朵里去。 罢了。和这般的蠢材计较什么? 她又看向薛美人尚未隆起的小腹。 周夫人松口首肯薛家的女儿入宫,却也要求薛灵均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要养在薛皇后身边。 嫡母肯收养庶子女,本就是一种格外的仁慈。天子若没有周太后这样出身显赫的养母,就凭高太后的恩宠和门第,顶破天不过是得个郡王爵位、被打发到边陲封地。因而周夫人有此要求,薛灵均的父母无不感恩戴德。 涂壁想起薛皇后昨夜吩咐她的话,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告诉薛美人。 周夫人是怎样的人物,涂壁这些年来早就见识到了。 皇后心善,不愿让薛美人骨肉分离。但周夫人岂肯一退再退,自伤颜面?若母女二人因着此事伤了和气,未免不值。涂壁打定主意,先将此事搁置下来,再寻个时机徐徐劝一劝皇后。 --- 涂壁走后,薛美人丢开手中的团扇,从美人榻上徐徐地坐起了身,脸上也不复方才的骄矜轻慢,转为肃色。她的傅姆入内,忧虑地看了她一眼,犹疑道:“娘子,您看……” 薛美人看向她:“我这些时日所吃所用都是你一手操办的?” 傅姆一惊,抬手就要赌誓:“娘子所用的一切,奴婢都是查了又查,绝无错处!”被薛美人这么刺了一句,她不免有些自伤:“娘子是奴婢奶大的,难道奴婢还能害了娘子么?” 薛灵均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皱着眉,细细地思量起来。 涂壁方才的话,确实点醒了她。 她不曾生养过,以为孕中多食本是常事,傅姆又唯恐短了她腹中胎儿所需,一昧纵着她索要吃食。现在回想起来,竟是多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 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偶然。 香粉窝往往就是名利场。后妃之间,有一百种方法博得至尊恩幸,就有一千种方法让其它的红颜成枯骨。她生长在一个人丁兴旺的世家旁支,眼见七十岁祖父的姬妾尚且相互攻讦诬陷,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问题不出在衣食,那又出在哪儿呢? 薛灵均别过脸,望向殿中丹鹤香炉里升起的一缕袅袅青烟。 “将那个香炉拆开来看一看。”她抬了抬下巴,随口吩咐边上站着的两个婢女。 甘露殿里伺候的人多数都是周夫人和周太后送的。薛灵均多说一句不相干的闲话,下一秒周夫人和周太后就能知道。 她厌恶这种被死死盯着的感觉,时常借故发脾气将她们赶走,只留下两个她从家中带来的婢女伺候在侧。 薛美人有吩咐,两个婢女自然不敢不从。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庞大的宝鼎香炉挪到薛美人跟前,哗啦一下,一瓢水浇灭了鼎中烧着的香料。 鼎中烧着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安神香。薛美人早已再三向太医确认过,不会有误。 但这鼎本身呢? 薛美人突然伸出手,探向宝鼎中。在婢女的惊呼声中,薛灵均用手里的簪子,轻轻地在宝鼎的铜壁上划了划。簪子微微陷了进去,这宝鼎里头四面的铜壁上,竟然还铺着一层铜绿色的香料。若不费工夫认真研究一番,谁也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摸鱼写出的一章更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塞班、什么什么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禾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薛灵均的傅姆在一旁看着,不由大惊失色,哆嗦着苍白的嘴唇道:“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为娘子诊脉。” 她刚一迈开步子就被薛灵均叫住了。 “不许去!”薛灵均冷着脸,语句简短却格外不容置疑。 傅姆不安地看着她。 尽管薛灵均在宫中众人还有周夫人面前表现得既傲慢乖戾又心机单薄,但傅姆知道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在人前表现出来的轻浮不过是一种刻意的保护色。 ——周夫人听信算命先生的说法,相信了年仅十五的薛灵均有关雎之格,于是在薛家族中的一众女儿里选中了她。薛灵均根本无力拒绝,她的家族、父母也不会允许她拒绝。 但周夫人在族中选美入宫,所为的不过是巩固皇后的恩宠,若她表现得聪慧又乖巧,难免让周夫人更加心生提防。 “若是请了太医,这事便再遮掩不住了。”薛灵均皱眉,不知怎么的,心里感到一阵焦躁。仿佛是夏日午后雷雨来前,沉闷的低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傅姆更加惶恐,张着嘴唯唯道:“这事要什么遮掩啊——便该禀明了太后和陛下,为娘子讨一个公道。” “公道?”薛灵均冷笑一声,“向谁讨这公道?谁来给这公道?” 傅姆愣住了,闭上了嘴。 薛灵均继续道:“说辞我都替高淑妃想好了。” 她嘴角泛起笑,学着高淑妃素日温温柔柔的语调说话:“宝鼎香炉体量巨大,妾无事自然不会开启查检,因想着是母后的一番美意才转送给了美人。谁知道其中别有洞天。” 傅姆涨红了脸:“可这东西毕竟是淑妃经的手。” “那又如何?”薛灵均冷笑一声,“你以为里面是什么?不过是写开脾开胃的香料罢了。” 她向前走了一步,“说破了天,淑妃也只能担个失察的名头。可这事一旦揭破了,淑妃再换个法子,我们可就未必觉察得到了。” “可是——”薛灵均的手轻轻地罩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低声喃喃道,“我和淑妃往日并无恩怨,她这般费尽周章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目光又飘到了那座庞大的丹鹤香炉宝鼎上,若有所思:“窦后无子,是故阴取他人之子①” “可这个孩子,不是要养在丽正殿的么?”薛灵均微笑起来,她终于明白了高淑妃的目的: 送她宝鼎香炉,炉壁涂以开脾的青苎香泥,让她在孕中日益暴饮暴食,最后最好是胎儿过大,母死子存。薛皇后有照看她之责,如此一来,难免失责。高淑妃年龄既长,位份又高,却多年无子,正是适合抚育皇嗣的人选。 “真是打的好主意。”薛灵均最后道。 她的傅姆却仍是犹疑不安:“娘子不如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体恤仁爱,定会为娘子作主。” 薛灵均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不要告诉皇后。今日之日,谁都不许说出去,我自有安排。” 她已在心底默默地打定了主意。 --- “给本宫的?” 甄弱衣看着宫人手上托着的漆盘中,那一盏玲珑剔透的白玉海棠,不由有些错愕。 白玉海棠确实华美贵重。 她指尖轻轻地贴上一片玲珑白玉雕刻出、栩栩如生的芙蓉花瓣。 人若玉色,玉比花颜。 甄弱衣昨夜逞强,在太掖湖吹了半夜的风,一回到昭阳殿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整个人抖得像是在湖水里泡了一夜似的,可把被她留在殿中的采桑吓坏了。 甄弱衣脾气又坏。劝是劝不动了,说也不敢说,采桑只能半哄着她喝了一碗驱寒药,再想多添一床被子,甄弱衣已经不耐地挥手让她走人,自己躺到榻上,阖眼睡下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丽正殿里来人。 甄弱衣又睇了那前来送东西的宫人一眼,问道:“娘娘还说了旁的什么吗?” 宫人垂着头,显得很是恭敬,想来是被甄弱衣的风传的坏脾气吓怕了,“皇后以此物贺娘娘生辰之喜。” 这是因为她昨夜说的那番话? 她说了海棠易谢,她就送她一盏永不凋零的玉芙蓉? 甄弱衣觉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 但薛皇后的心意,她总还是要领的,于是笑着对那宫人道:“妾多谢娘娘恩赐。谨祝娘娘玉体康健,绮貌常驻。” 宫人唯唯:“奴婢定替娘娘转呈。” --- 丽正殿的宫人走后,采桑才走上前来。犹豫了一下后,伸手拿起案几上的漆盘就要往外走。 甄弱衣叫住她:“你做什么?” 采桑愣了。 “……自然是替娘娘将东西收到库房中呀。” 贵妃这是怎么了? 往日陛下赐下多少好东西,贵妃不都是随手便让人收到库房中的么?怎么今日就不成了? 甄弱衣也懒得解释,朝梳妆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地吩咐道:“放那就成了。” 采桑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也不敢多言,依着她的吩咐做了。 甄弱衣却像是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去把我的绣架和针线取出来。” 采桑错愕片刻,匆匆朝外头走去,不一会儿便指挥着内监将绣架摆到了内殿。 甄弱衣搬了个小几子,坐到绣架前,伸出十指,盯着食指和拇指之间因为持着绣棚而磨砺出来的一层薄薄的茧。 “女儿家读诗书又有什么用,学好女红才是重中之重。”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她姨娘幼时常在她耳边念叨的这句话。 女红又什么用? 绣架是她自家中带到宫里唯一的东西,但入宫四年,甄弱衣再没有绣过哪怕一件绣品。绣架、针线,随着她姨娘那些让她生厌的“教诲”一同都被她丢到了角落里,直到今日才又翻腾了起来。 她皱着眉:“罢了,拿走。” 采桑:“……” 贵妃难伺候,她早就知道了。但这一日一日的,想起一出是一出,谁挨得住呀? 采桑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是,奴婢这就遣人来搬走。娘娘可还有旁的吩咐?” 甄弱衣没说话,伸手搭到了绣架上,良久才道:“罢了,你出去吧。” 采桑犹疑地问:“那这绣架——” 甄弱衣摆摆手,“留下。” 采桑这才退了出去。 两扇门扉合紧,于是又短暂地出现了一个只属于她一人的狭小天地。 她认命地坐回绣架前,开始分拣筐中的彩丝。摆弄完了,才捡起炭笔,在绷紧的织锦上画起了草图。 她喜欢的、更广阔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
4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