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拍上了马屁。 甄弱衣在心里哼了一声:皇后当然很好,但好不好干卿底事? 别过脸,却看见高淑妃眼中短暂地露出一丝不虞之色。 想来也是,如高淑妃这样的女人,这辈子都无法对比自己貌美又当时的女人抱有哪怕一丝的善意。 薛婉樱看了少女一眼,淡淡地道:“不知是何家娘子?” 高淑妃微微一笑,不痛不痒地道:“回娘娘的话,是我母亲家许氏的娘子。” 说完这句话,便再没有下文了。 那许娘子咬着唇,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却又无可奈何。 高淑妃轻轻地摇着手里的团扇,不知怎么说起天子这段时日每每到宫外造访各位相公的府邸。 薛婉樱反应过来,心想天子只怕是看上了哪位居丧的臣妇,薛婉樱是向来不关心天子的床笫之事的,因而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笑道:“陛下求贤若渴,岂不正是好事?” 高淑妃愣了片刻,打量了薛婉樱一眼,不知怎么笑道:“妾只怕,陛下此番求索的贤臣,不贤。” 贤或不贤,对于薛婉樱来说都无关痛痒,但接下来高淑妃说的话,就宛若一道晴天霹雳。 她压低声音,对薛婉樱道:“娘娘可知道灵州沈家的娘子?五年前,突厥人扰边,灵州知府沈中节大人率领全家男丁死守州府,不幸殉城,等到相近的盐州知府率兵驰援之时,家中只剩下了沈家娘子和一个幼弟。沈家娘子发誓守节不嫁,抚育幼弟长大成人。陛下为了旌表其美,还诰封她为郡君。前些日子,沈家的独子以十三岁弱龄考上了举人,上书请求陛下为其姊赐婚。” “省中这两日,大概就要商议出个结果来了。但妾知道,陛下心中属意的是谁。” 薛婉樱猛地抬起头,面色也在一瞬变得苍白:“……是谁?”
第35章 高淑妃以扇掩面,婉婉一笑:“这个问题, 娘娘又何必问妾?” 薛婉樱的脸色蓦然间变得惨白, 额发间也沁出了汗珠。甄弱衣见势不妙, 连忙上前扶住薛婉樱,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娘娘不要紧吧?”薛婉樱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大碍,可甄弱衣却分明感受到自己握着的那双手是冰凉的,还在微微地发着抖。 ——对于薛皇后来说, 高位、富贵、丈夫的宠爱乃至东宫都没有咸宁公主重要。她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也是她相当长的岁月里唯一的寄托。当甄弱衣想明白了这一点,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更感到焦虑。 谁都再没有心思赏玩锦鲤, 甄弱衣扶住薛婉樱,又扫了一眼远远跟在后头的乳娘, 乳娘会意, 连忙抱起在一旁揪着薛婉樱的裙角不肯撒手的和安,跟着甄弱衣匆匆地走回丽正殿。 路过高淑妃身边,和安不知怎得突然暴怒起来, 才几岁的孩子,张牙舞爪地就要往高淑妃脸上挠去,好在高淑妃身边伺候的宫人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替高淑妃挡了一下。和安没到留指甲的时候, 小孩子又没有多少力气,因而打到瑟娘脸上,也不过是轻轻的一下, 连个红印子都没能留下。可小公主却像是仍不肯善罢甘休,又忽然对着高淑妃大喊一声:“坏人!” 高淑妃举着团扇,遮住面容,犹看不清脸色,她身边的瑟娘和阮娘倒是气得脸色都黑了。 . 薛婉樱走后,阮娘忿忿道:“和安公主好生没有教养,不过也难怪——”瑟娘嘴一瘪,“叫贵妃那样的人养着,能有什么教养?” 高淑妃放下手中的团扇,睇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总归是养在丽正殿中的,你怎么只说甄贵妃,不说皇后?” 瑟娘哽住了。 因她们几人说话的时候都刻意压低了声音,那许娘子站在断桥上离得又远,看得并不真切,只是远远地看见薛婉樱和甄弱衣匆匆离去。她凑上前,用一种颇为讨好的语气对高淑妃道:“表姊,那便是薛皇后和甄贵妃么?怎么我瞧着皇后的面色不大好……” 她话还没说完,瑟娘却突然出声呵斥她:“娘子慎言!宫中贵人岂是您能肆意评论的?” 许媱不由面上一红,僵在了原地,看着高淑妃的眼神中就流露出了几分怨恨。 装什么装?入宫都十年光景了,也不见给天子生下一儿半女,姿容生得又那样平凡,不过是仗着高家的关系在罢了。 若是她能有机会得见天颜—— 许媱闭上眼,想起刚才匆匆一瞥,看见的甄弱衣的容貌。陛下的甄贵妃不也只是一个小官的庶女,尚且能凭借美貌稳居贵妃之位,她如今正当二八芳华,容貌也是从小被人夸着长大的,焉知她就不能拥有甄贵妃一般的泼天富贵? 高淑妃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许媱却不知怎么突然心虚起来,仿佛高淑妃那双细长的眼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中所想。 可看穿了又如何?姑母既然让自己入宫陪伴表姊,不正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么?要怪,就怪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了,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等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许媱的神色又松了松,甚至还能抬起头,对着高淑妃露出一个娇美的笑容。 正当青春,像清早的第一缕晨光一样灿烂,像花/苞上的露珠一样莹润。 高淑妃看着许媱,拍了拍她的脸,笑道:“让宫人带你回宫吧,这儿风大,你若是害了病就不好了。” 许媱张望了几眼,见四周空空荡荡,连一角明黄的影子都没有,才终于认命地垂下头,露出一个柔顺的微笑:“都听表姊的。” . 许媱被宫人带回漪兰殿,高淑妃望着她跟着宫人身后渐渐远去的影子,不知怎么突然对一旁的阮娘和瑟娘道:“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纸薄。” 阮娘犹自迷糊,瑟娘却听懂了,顺着高淑妃的话笑道:“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入了宫城这样的富贵窝,可不就是迷了眼睛,长了痴心?” 高淑妃微微一笑:“可不是她长了痴心,是我阿娘长了痴心。” 她自嘲道:“我不过是因为姓高,勉强能得到姑母的青眼,我阿娘这是糊涂了,才会以为太后也会照拂许氏的女儿。” 瑟娘垂下头,不敢接话,高淑妃却背过身,靠在断桥的栏杆上,随手从宫人端着的漆盘中抓起一块糕点,掰了一点点糕屑,扔到湖中。很快就有一群锦鲤游到了她脚下,冒出水面,等待投食。可高淑妃下一秒就将糕点扔回漆盘上,转过身对瑟娘和阮娘随意道:“走吧。” 瑟娘和阮娘一左一后,稍稍落后于高淑妃,走下断桥。但高淑妃却不知为何又侧过身盯着平静无痕的湖面,喃喃了一句:“我才是最懂他的人……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 薛婉樱提着裙摆,匆匆地迈上山石层阶,跨进丽正殿的一霎那,恰好浮云蔽日,殿中的光影在一瞬黯淡了下去,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像是一副隽永美丽的画卷。 平静的,朦胧的,柔美的,让甄弱衣想起了暴雨来前蜻蜓低飞落在手臂上,轻吻掌心的霎那。 “去取我的祎衣凤冠!”薛婉樱扬声对涂壁道,最后一个字仍忍不住微微地发着抖。 涂壁愣在原地,有些犹豫。祎衣凤冠这样的典制,薛婉樱向来只在每岁随着天子同祭社稷还有亲蚕的时候动用。她只是稍稍一思考就想到了薛婉樱是要正服固谏,思及这样做可能引发的天子的怒火,涂壁本想劝薛婉樱徐徐图之,但薛婉樱却已经无暇管顾这些,见涂壁不动,她破天荒地喝了一句:“去啊!” 涂壁一愣,反应过来,匆匆退出薛婉樱的寝殿,开箱取祎衣凤冠,于是殿中又只剩下了薛婉樱和甄弱衣。 薛婉樱跪坐到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鬓发半湿:“都是我的错……” 甄弱衣慢慢地靠近她,轻轻地抚上她的手臂,劝慰她:“不是你的错。” 她看向薛婉樱,正色道:“现在并非阿姊死谏的时候。一来省中还未明文行令,即使高淑妃所说是真的,陛下也可推辞不过是私下的一句戏言。阿姊此刻去与陛下对峙,是不占道理的。”她将“即使”二字咬得很重,薛婉樱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况且——”她的手指慢慢地绕着薛婉樱的衣袖,低声道:“阿姊现在去,不正是打草惊蛇了么?” 薛婉樱伸手,慢慢地抚上甄弱衣的青丝,她的手一直被甄弱衣紧紧地握着,然而到了这一刻才终于被捂出了那么一点温度。 “画钩——”她起身朝屋外唤了一句,画钩很快地小跑进了薛婉樱的寝居,薛婉樱背对着她,轻声道:“持我的令牌,传召薛临之入宫。若他不肯入宫见我,就问他:还记不记得祖父当年教我们读《史记》,谈到胡亥亡秦时都说了什么。” 画钩不明所以,但难得薛婉樱在有事的时候直接吩咐她而不是涂壁,她不由欢天喜地地领命而去。 甄弱衣仍跪坐在案几后,向她投去了一个忧虑的眼神。 “会没事的。”她轻轻地拍了拍薛婉樱的手,从前她哄和安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这样温柔。 薛婉樱微笑着替她将一缕散开的鬓发别到了耳后,柔声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突然就说起几年前的那一场闹剧百出的寿诞:“那时我听到你对阿沅说的话,心想这个小娘子可真是大胆,要知道父杀子,夫殴妻向来不过是常事。那时我想,假如我一开始也像这个小娘子这么勇敢就好了。那样,祖父问我愿不愿意入宫的时候我就可以告诉他:‘我不愿意,我想要去漠北,我也要和外祖父一样御敌于关北。’可是我没有。” 甄弱衣突然觉得不安,她拉着薛婉樱的手,轻声道:“没事的,总是会有机会的。有一日,若阿姊真的去漠北了,也带上我。” 薛婉樱笑了笑,而后突然冷下了脸色,沉声道:“好了,你出去吧。今夜,不,现在就带着和安回你的昭阳殿去。” 甄弱衣一愣,再想说话,薛婉樱却已经从地上起身,穿过层层卷帘,走向了内殿,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 薛临之入宫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夕阳时了,宫门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下钥了,他从光华门下马,入宫遇到宫人内侍都眼熟他,纷纷侧身行礼,往日这个时候他难免会停下脚步和这些宫中的下人寒暄几句,显示一番自己的翩翩气度,但今日宫人们却发现这位薛家的大郎君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行色格外匆匆,甚至在宫道上迎面撞上了几个即将去给高太后唱戏的伶人都没有留意,徒留那几个恃宠而骄的伶人待在原地一连跺了好几下脚。 薛临之攀上层阶,由着几个宫人为他推开那扇漆金沉重的殿门,薛婉樱就穿着一身素衣,跪坐在案几后,见他走了进来,才稍稍地抬起了眼睛,却又在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垂下了头,目光轻轻地掠过自己衣袖上绣着的菊花。
47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