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执意要与闻奈一起进去,还有宋知意。 宋知意牵着姑姑的手,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滴,哭腔很重,“姑姑,里面的人真的是爸爸吗?” 宋卿颔首,偏过头,“知意,待会儿想说什么就说吧。” 宋知意不知道在想什么,另只手揣进衣兜里,攥成拳头的样子。 进了病房,里面比宋卿想象中的要冷,宋斯年躺在床上,脸上罩着透明的呼吸罩,见她们进来,喷出乳白色的薄雾。 原来多么健硕的男人,不足一周的时间,已经骨瘦如柴。 他努力抬起手指,小幅度勾了勾,宋卿赶忙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嘶声说:“哥哥。” 宋斯年定定地看着她,久久没挪开视线,“么......么......” 靠得近了,宋卿才看清楚他唇边的血渍,被擦拭过,留着浅淡的痕迹,她压着声音哭,有些抽搐,“我在。” “好。”宋斯年用力地呼吸,心跳检测仪狠狠地跳了两个大幅度,他偏向一侧,看向闻奈,“闻......” 闻奈蹲下来,把手放在宋卿与他交握的手上。 宋斯年努力睁着眼睛,舍不得眨一下,“一起,走。” 他说话已经很费劲了,几次要合上眼睛,又挣扎着醒过来,接着说:“家......抽......抽屉......硬盘。” “好好好,我回去就找硬盘,我回去就看。”宋卿崩溃哭出声音,浑身颤抖着,“哥哥,宋斯年,你别睡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宋斯年眼神温柔,用力抬起手,想要碰她的鼻尖,却只碰到了下巴,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么么,对不起。” “哥哥,没......办法,拍照了,鹊桥......” “宋斯年,求你了。”宋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闻奈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对着一直盯着她的宋斯年承诺,“我会照顾好她的。” 宋斯年眨了下眼睛,闭上休息了会儿,目光落在了宋知意身上,后悔,自责,温柔,难过......情绪驳杂喷涌。 宋知意跪在他床前,把脸贴在他的掌心。 “知意。”宋斯年用尽力气叹了口气,薄雾遮住了他唇角溢出的血。 小孩子哭得没了力气,伏倒在床边,掏出兜里揉皱了的纸张,举在宋斯年面前,“爸爸,我围棋到六级了,你说过的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是张对赌协议,是宋斯年为了哄孩子签下的,当时宋卿骂他什么来着,好像是“幼稚”吧。 宋斯年眸光深邃,盯着她的脸,连笑也做不到了。 闻奈搀扶着宋卿离开病房,把宋知意留在那里,那是宋斯年最想陪伴的人。 宋卿在门口站了几秒钟,擦干眼泪,坐上轮椅,出来的时候撞进父母悲伤的目光里,沉默着让出了路。 景阿姨跟着宋父宋母进去,顾十鸢拍了下她的肩膀。 两人对视一眼,泪光盈盈,匆匆移开。 外面的世界一半萧瑟,一半盎然,这可能是夏冬交替的季节。 天晴了,宋卿还是没听到蝉鸣,她后来才知道,蝉是活不过秋天的,她遇见的那只,可能很早就死了,死在树枝上,死在秋风里。 两分钟后,她听见母亲的悲切地嚎啕。 她说:“骗子。”
第97章 葬礼这天,天色沉郁,黝黑的云层似要滴下水来。 南城市殡仪馆在城郊的山上,山脚下的大门口停满了车,上山的柏油路两侧摆满了盛怒的菊花。 警车在前方开路,消防官兵排成两列步行,道路两旁不约而同聚集了许多前来吊唁的群众,他们身着黑色衣衫,胸前别了朵花,有人面无表情,有人泪湿衣襟。 这件事在网络上掀起默哀热潮,也有很多来现场开直播,以及蹭热度的人,这些糟心的事情全部被闻奈按了下去,没让宋卿知道。 黑衣保镖隐匿在人群中,默默看着横幅上的悼词出神。 几只山雀在头顶盘旋,发出清脆嘹亮的叫声。 殡仪馆内,正中摆放着水晶棺,被洁白的花卉簇拥着,宋斯年穿戴整齐,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红润的脸色像只是睡着了。 这时候悼念的人还没到,场馆内空空荡荡的,几支白烛寂寞地燃烧,黑长的绒布后面,宋卿拄着拐杖,静默地站着。 她抬眸,视线顺着绒布的缝隙,看见了宋斯年那副黑白相。 宋母与宋父相互搀扶着走进来,立在水晶棺的一侧,悲怆又依恋的眼神始终凝在宋斯年脸上,迟迟不肯移开。 直到宋卿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宋母拉着她的手,垂着眼眸,交握的虎口溅落几滴泪,“你哥哥他怎么瘦了那么多。” 声音在室内荡出回声,像故事里的场景。 是啊,尽管化妆师已经尽力了,但宋斯年还是瘦的眉骨都突出来了。 “妈妈。”宋卿抿了抿唇,松开手,拿纸巾按了按母亲湿润的眼角,然后从西服衣兜里摸出一把巴掌大的梳子,“我帮您梳梳头发。” 宋母点点头,轻声说:“好。” 宋母原本把头发简单地挽成髻,但是也许是因为身心交瘁的缘故,耳发很凌乱,宋卿站在她身后,取下木簪,把黑白掺半的长发拢在掌心。 她顿了下,吸了吸鼻子,“白了这么多。” 宋母看着宋斯年平静的面庞,摸了摸鬓角,淡淡道:“人老了。” 宋卿毫无征兆落下两行泪来,她不停眨着眼睛,挤干了泪水,把母亲的头发梳好,按了按心口,缓和片刻后,牵住父亲的手。 宋知意跪在蒲团上,沉默着不说话。 门外来了人,奏起了哀乐,宋卿唤了声“知意”,那孩子偏过头来,眼睛红肿不堪。 宋卿努力咽下情绪,对她说:“过来。” 宋知意点点头,又定定地看了宋斯年几眼,倏地伏倒磕头,重重的一声,传遍了殡仪馆会堂的每个角落。 她站起来,身形不稳地踉跄了一下,咬着唇坚定地走过来。 宋卿盯着她额前的红痕,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握得更紧。 于是,宋父牵着宋母,宋母牵着宋卿,宋卿牵着宋知意,一家人伫立在水晶棺的侧面,目光遥遥地望向门扉外的远方。 那是宋斯年再也无法抵达的风景。 前来悼念的人自发地排好了队伍,闻奈与顾十鸢站在前面的位置,宋母的目光停在前者的脸上,神情微怔,薄唇轻颤。 “那孩子怎么不过来。”宋母轻声叹息。 宋卿愣神了足足三秒,眼泪夺眶而出,不停吞咽着喉间的湿润,“妈妈,谢谢你。” 宋父对此,不置一词。 宋卿看向照片上微笑着的人,心里默念道:也谢谢你,哥哥。 主持哀悼仪式的是宋斯年在消防局的领导,那是个双鬓皆白的中年人,眼窝深陷,倦意深藏,他没有使用扩音器,声音洪亮而沙哑,“宋斯年同志,南城市消防支队大队长,在数次救灾任务中表现突出,荣立三等功两次,二等功一次......” 人群围绕着水晶棺走一圈,瞻仰逝者仪容。 闻奈鞠了一躬,把一朵白菊摆在棺椁前方,对着亲属说:“请节哀。” 宋家人泪流满面,“谢谢。” 等待仪式结束,中年男人高喝一声,“全体肃静,敬礼!” 所有消防官兵具神情严肃,把手抵在太阳穴边,双目饱含热泪。 等待人散尽了以后,会堂内又恢复了宁静,好像那些人不曾来过,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来提醒宋卿,“时间到了,我们可以把遗体推到火化炉了吗?” 宋卿压下眉眼间的哀伤,平静地说:“再稍等一下。” 工作人员见惯了生死离别,很体贴地应了声“好的,请您节哀。” 闻奈守在外面,等别人都走了,才进来,默默地站在宋卿身边。 约莫五分钟以后,门口现出个匆忙的身影,来人穿着黑大衣,手里捧了大束菊花。 她走进来,停住一动不动。 宋卿轻声道:“阿秀姐姐。” 从她与宋斯年离婚后,宋卿没再叫过她嫂子,以这样的称呼来代替,空中淡淡地飘过一句,“你还是来了。” 阿秀应了声“嗯”,她把那束花放在面前,抬眸看见了那张遗照,竟噗嗤笑了,“怎么是这张照片,宋斯年那么臭美。” 宋卿看向她,女人边哭边笑,神情很是狼狈,于是轻声解释道:“你离开后,他就没怎么拍过照片了,事情太突然,我们从消防内网里找的证件照。” 宋知意怯生生地说:“妈妈。” 阿秀水光盈盈的眼眸落在女儿憔悴的小脸上,又看向宋斯年,呢喃道:“不是说......会好好的吗?”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宋斯年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之前,工作人员叫了孝子孝孙站在前排鞠躬,那里只站了宋知意一个人,她守着规矩,一丝不茍地弯下腰。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一路走好!” 这里很安静,没有外人,只余炉火的轰鸣,宋卿看不下去,转过身去。 墓地选在城郊山上,背后有座道观,香火十分鼎盛,很多人抢破头要葬在这里,宋父开了瓶白酒,倾倒在松软的泥土上,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这里原本是给我和你妈准备的。” 入了秋的山上,风格外凉,落叶被卷成长而宽阔的毯子,踩起来吱呀吱呀地响,没等到傍晚,便下了雨,守墓人送来几封信,说是有人交给她们的。 其中一封信留有宋斯年苍劲有力的字迹——“宋卿亲启”。 宋卿把其余的信交给父母,随即接到了消防队打来的电话,这群人也跟着宋斯年叫她“妹妹”。 “妹妹,我们本来应该都来墓地,但是我们不能都请假,队里离不开人,城南那边出现火情,我们必须要出警,这是宋队留在队里的遗书,我们每次出任务都要写,现在交给你,请一定节哀......” 雨下起来了,不再温柔,落在肩上有点疼。 父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宋卿拜托阿秀把他们带到守墓人的小屋里暂时避避雨,而她则选择坐在墓碑旁,头靠着冰凉的石板。 闻奈握着黑骨伞的伞柄,立在她身侧,替她挡住了所有风雨。 宋卿深吸了口气,“我其实有点怕。” 闻奈说:“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宋卿“嗯”了声,把脸埋进膝盖里,很长时间后,才抬起脸,拆开了那封信,入目第一行字——“别哭”。 顷刻间,宋卿泪如雨下。 “么么,抱歉,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牺牲了。”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讲,但是提笔又不知道说什么,像这样的遗书,只是今年,已经是我写的第二十一封,我早早把它准备好,但不希望它出现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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