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从戏楼出来时,看见扶清依旧站在原地,未曾离开。 月光洒在女人白色锦衣银色纱袍上,即便来到凡世她不得不自降境界,修为大减。但女人五官生得太美,气质更是惊世绝佳。 简单的竹簪束发,漆黑如墨的长发随风飞舞,那种干净的、神性的、禅意的风韵令人折服。 扶清在戏楼外,听见有人走来的动静,立刻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扶清忽然心有所感,平静的心湖焯水涌动。 “小九,我们重新成亲可好?”
第32章 阿引打着哈欠出来,白毛尾巴还没收回去,随着主人的惊讶一甩一甩,“长梵道尊,天底下哪有二婚还是同一个人的道理?说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何况,长梵道尊你也清楚,九弱是魔,是你们眼中的异类,你真要跟九弱成亲,怎么面对正道人士,”阿引摸摸尾巴,收了回去,“不如道尊成人之美,帮我和九弱准备成婚宴好了。我青丘肯定会回赠你一份大礼。” 柳树下,女人一袭普通的白色素衣,即便心绪起起伏伏,但整个人依旧超然脱俗,遗世独立。 殷九弱终于看见女人眼睛里,那种隐忍不发又热切疲倦的刺痛感。 但稍纵即逝,如梦幻泡影,她面前的扶清,仍旧光风霁月,克制洁净。 过了许久,扶清静静注视着殷九弱,轻柔、从容、坚定,“小九,让我补偿你。” 她心知小九在与她逢场作戏,但愿意在同她作戏也好。 作一世的戏,便能一世都在一起。 只要在一起,她们总有一天能和好如初,拥有美满幸福。 阿引望着天空,凉凉地发声,“谁要你的补偿啊,道尊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有的人把你当宝,有的人眼里你还不如一棵草。” 此时河倾月落,长夜将尽,不远处的湖面已经漂浮着一盏又一盏形态各异的河灯,光芒明灭闪烁。 扶清微微低头,修为压制至与凡人相差后,两个时辰的冷风,将女人细长的眼角吹得发红湿润,有种飘摇易碎的美。 然而,即便如此,她周身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清冷如霜的面容似乎在对殷九弱说「我要你只能爱我」。 轮椅上,殷九弱歪着头笑了,灵动飘逸,像一阵快要飞走的风。 补偿自己?这样类似的话,她听过多少次了? 说好一起去看机关展览,最终扶清却和沈沧离去了。 是啊,一个普通的展览而已,两个名额,谁和谁去不是去。 伽摩心塔下十年,扶清温柔地安慰她,说自己会再来。 于是她在黑暗里一直撑着,期待会有烛火出现。 当扶清说她不会和沈沧离成亲时,自己又有多开心。 结局呢…… “小九,再相信我一次,”扶清微微颦眉,神情庄重肃穆,“我会让你开心的。” 殷九弱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袖口,长长的睫毛垂下,眼里一片阴暗。 相信扶清? 相信扶清的后果,就是被囚禁十年,连最好的朋友也是假的。 相信扶清的后果,就是在成亲夜被一剑穿心,变成用完即扔的废品。 可笑的是,扶清直到现在还认为她殷九弱很好骗很好糊弄,还觉得一句补偿,就可以抹除一个被操纵一生的傀儡的心伤。 目下无尘,永远被人景仰爱慕的长梵道尊,又怎么知晓尘埃被碾碎的痛苦。 “好啊,师尊,我们成亲,”殷九弱轻轻摩挲过袖口的流云花纹,笑容灿烂地答应扶清,“再相信你一次,最后一次。” 撒谎骗人的话谁不会说? 至少她现在是越来越熟练了,只要你心里有长剑穿心一般的恨意,随便说几句言不由衷、冰冷黏腻的恶心谎言,就会变得简单又容易。 又一次听见殷九弱叫自己「师尊」,扶清心脏略微加速跳动,止不住心底悸动。 闻言,阿引先是疑惑不解半天,沉思片刻后,暗暗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 她就说魔族都是阴险狡诈的,殷九弱这个血统比较纯正的少主,应该是狡诈诡异中的佼佼者。 扶清细细地端详着殷九弱,她不知殷九弱愿意和自己一起来看河灯,是不是好兆头。 但殷九弱同意和她成亲,应该代表着会慢慢变好吧,她甘心相信小九会再给她一次机会。 就算是昙花一现的温柔,她也要紧紧抓住,她会学着对殷九弱好,就像凡世爱侣之间那样,相濡以沫倾心相处。 “诶,道尊啊,你想和九弱成亲,那你喜欢九弱吗?”阿引讥诮地笑,她不认为扶清真的懂爱,或者说会去爱。 天性无情的人,就算想去爱,那爱能有几分? 不过是罪者想要靠赎罪的方式,让自己好过一点。 “我会学,我会好好爱她,”微风吹动扶清额边碎发,女人低眉的模样悲悯美丽,有种古井无波的笃定。 殷九弱单手托腮,在心底无声地笑,爱这种东西,一个人的心里没有,那怎么可能学得来。 “嗯,我相信师尊不会骗我,”殷九弱恨不得为自己拍手称快,原来这么毫无负担、得心应手地说谎是这般快活的。 想来扶清骗自己的时候,心里也全是快意吧。只要用一点点虚情,就哄得一个人死心塌地,仿佛握紧那人的生息命脉,生杀大权一念之间。 “哎哟,那我真是太伤心了,九弱你和我的相亲以失败告终,我还怎么活?我的心都碎成一片一片了。” 知道阿引在演戏,殷九弱配合着苦笑,“阿引,你不是说我们有一起长大的情谊,还是朋友……” “我不管,我不管,我以后没脸见人了,我要回青丘哭个三天三夜,都别拦我,”阿引干嚎着掩面跑开,红衣环佩叮当作响,正衬殷九弱此刻的快活心绪。 夜色下,斑驳的光影让扶清的侧脸忽明忽暗,她迟疑地望向阿引消失的方向,“阿引她真的很喜欢小九你吗?” 这一番表演,扶清只觉得矫揉造作,但每次阿引注视殷九弱的眼神,都会让她觉得极其不舒服。 就好像独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被许多人觊觎窥探,让她想要藏好殷九弱。 看着面前高洁疏冷、似冰雕玉砌般无瑕的女人殷九弱低下头没有回答。 她想扶清应该永远不会明白这种疼痛的感觉。因为女人从来便是仙门翘楚,不会有失去什么心爱之物的惊痛。 不是扶清不会失去,而是她不会有心爱之物。 天将破晓,湖面上的河灯渐渐变得稀少起来,热闹喧嚣的街道也安静下来,小摊贩和店家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歇息。 另一棵柳树下挑着扁担卖河灯的老人家,选了两个凤凰样式的河灯,笑吟吟地过来问道: “我见两位在河边待了许久,有没有去放一盏河灯啊?我这剩下最后两盏,送给你们了。年轻人赶快拿去放了吧。” 老人家又看看殷九弱,说,“回来了就好。” “老人家,不用了……”扶清话音未落,老人家把河灯放在殷九弱怀里,就连忙小跑着收摊儿回家。 竹编的河灯很漂亮也很轻巧,殷九弱神情淡然地握着手中的河灯,静静望向老人离开的方向。 扶清信手用了一张飞行咒,将两百文钱放入了老人家的口袋里,回首却见殷九弱盯着老人家离开的方向发呆。 “小九,你认识那位老人家?” “不……不认识,只是面善罢了,”殷九弱觉得很累,并不想将她与老人家的渊源说给扶清听。 左不过是当年,她满心欢喜地以为真能与扶清成亲,攒下十几两银子,让这位老人家帮忙打一架新的梳妆台。 到最后,一纸悔婚信令她不得不退掉梳妆台,当年还是妙龄女郎的老人家问她为什么不要了。 “她不回来了,”殷九弱记起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今日偶遇,没想到老人家记得她,还安慰她「回来了就好」。 只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但故人的心意总归是好的,殷九弱抱着这两盏河灯,轻声对扶清说: “我们把河灯放了吧,不想辜负做灯人的心意。” 扶清点点头,推着殷九弱靠近河边,蹲下身点燃两盏凤凰河灯。 霞光破晓,微风过西桥,河灯烛火点点聚散。 “等成亲后,我们可以重新种下梧桐,还有水池里山荷花的选种,我们一起去挑选好不好?”扶清的凤眸被湖光照亮,细细碎碎,像盛着某种真实的欢喜。 “好,”殷九弱觉得她真的很有身为傀儡的自觉,费尽心力让傀儡师感觉自己尽在掌握。 “小九,你想吃糖葫芦的话,回鹤雪峰的时候我给你做。” “好。” “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去看极北之地的雪花灯。” “好。” 扶清欲言又止,本来还想再说很多很多。但她突然记起,明明自己与殷九弱便拥有过很多。 她们曾在山间、在皇宫、在落雪街头、在秋雨画舫里相遇,每一次缘分的开头都极尽美妙。 拥有完整记忆的她,与殷九弱已经度过了几生几世那么长。 每一次,她找到她,以引诱,以真情、以谎言,以诺言。 到底是谁更期待每一次的相遇,又更神伤每一次相同的结局。 扶清心生惘然。 她们没有立刻启程回到沧澜宗,而是转道再次来到梧阳山,准备重新缔结婚姻真法。 深谷里四季依旧不断轮换,大雪与酷日只有一息之隔,秋风吹遍春夜的雨。 姻缘石仍然一池小小浅浅的水,水面岿然不动,不多不少。 交错连纵的连理枝上开着艳丽的花,不断有比翼鸟盘旋飞舞。 一切流程都与上一次一模一样,姻缘石的池水上,渐渐出现两人的名字。 殷九弱看着笔画交缠的两个名字,想到当时扶清给自己看的遮眼法。 真让自己高兴了很久,这人真是做戏做全套,假的东西里面果然没有一样是真的。 “小九,当初我未与你缔结真法是因为……” “不必解释了,你自然有你的理由,都过去了,不需要过多解释,我不用听。”也不想听。 女人心中的迷惘更甚,为何她想解释,小九却不愿听了? 然而,一柱一柱的天光洒下来,光柱里无数灰尘浮沉后,清澈透亮的池水里扶清和殷九弱的名字,像粉末一样被风吹散,没有了任何痕迹。 翠绿的连理枝在风中摇曳,艰难地连结,灭缘刀摇摇晃晃,很快又「咔嚓」一声断掉,断口流出汁液,生机渐失迅速枯败。 “扶清,我们的连理枝断了,结不上了,”殷九弱笑出声来,动作太大牵扯至五脏六腑,疼痛不已,可她却觉畅快淋漓,“结不结契也没关系,我们在一起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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