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弱呼吸着女人身上的甜香,疲倦地闭眼,“对啊,你也去挑吧,我很乐意祝福你新婚快乐。或者,你祝福我和别人终成眷属也可以。” “小九,”姿容高洁无垢的女人贴紧殷九弱,沾湿的眼睫拢成深暗的晦色,她一字一顿道,“只有我能嫁你。” “呵,随你幻想吧,”殷九弱视线掠过女人那颗雪白肌肤上的惑人红痣,漫不经心笑说,“骗我可以,别骗自己。”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只有温泉水哗哗作响,温温热热的雾气熏腾上升,甜香与药味交织。 之后擦干殷九弱的身体,换上新制的衣衫,扶清全部亲力亲为,就好像那些击溃真心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没有背叛没有欺骗。 仿佛她们依旧是师徒,还是即将成婚的新人。 卧室里的铜镜前,扶清素白玉手拿着骨木梳,一遍遍为殷九弱梳发,再簪上鹤雪峰上青竹所制的簪花。 铜镜里映出两人贴近的模样,女人凄清的凤眼抛出冷淡的妩媚,薄唇紧抿,有种不可侵犯的高贵。 “小九,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随便吧,你喜欢就好。” 扶清轻声叹息,她鬓发半湿,肤若凝脂,薄纱下细腰不盈一握,腰窝攒着水珠,如那清透多汁的荔枝。 殷九弱只冷漠地给出一个空洞阴冷的侧脸。 那一日扶清刺穿的不止是一具身体,而是那颗她虔诚奉上的真心。 淤积的欺骗如幽冥利爪,早已将她们的缘分撕裂,永无再续之日。 冲忧因为要疗伤的关系,搬到了距离鹤雪峰不远的一处侧峰。 此峰地势险要崎岖,一半悬崖峭壁,另一半临近海洋,微微泛蓝的海洋灵气围绕在侧峰周围,灵气清新而充足。 殷九弱是坐着轮椅过去的。 扶清用奇木若木打造的轮椅。 若木乃上古奇木之一,青叶赤华,能否御寒遮风。 椅背上挂着那盏焰火幽幽的结魂灯,扶清推着殷九弱,慢慢行走在沧澜宗各处。 女人并未打伞,白衣翩跹雯华若锦,仅靠灵力便能隔绝寒气,片雪不沾衣。 沧澜宗的弟子一开始要不在修炼上课,要不就在为宗门当值,赚取灵石贡献点。 飘飘扬扬的大雪中,他们看见很少离开鹤雪峰的扶清,披发簪花,薄纱覆面,法衣洁净如莲花瓣,推着轮椅闲庭散步般路过。 雪太大,只能影影绰绰看见轮椅上坐着个人。扶清偶尔俯身弯腰,与那人亲昵地谈话,那人却冷冷淡淡,一言不发。 “那人谁啊?劳尊上亲自推轮椅,还一副不爽的拽样,她以为她什么人。” “不是说尊上最近参悟道法,已经闭关几月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 “难道是沈沧离沈少主吗?我听闻沈少主给尊上送去许多东西,但尊上好像十分冷淡,”有好事者停剑于空中,任由霜雪冻结剑锋。 “哇,你别乱造谣,她们感情不是一直很稳定吗?而且沈少主不需要坐轮椅吧?难不成是什么新的练功方式?” “呸,说不定真是什么麻痹敌人的方式呢?想当初尊上委屈自己和九弱师妹……孽物成婚,不就暂时和沧离少主解除了婚约。她们两个这段恋情真苦啊。” 靠近练功广场边缘的音修弟子,在一阵大风吹散雪花后,终于看清了轮椅上那金冠束发之人的面容。 苍白孱弱的身体,气质忧郁,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被脸上的暗红色纹路,减去不少温柔,显得阴鸷奇诡。 “是……九弱师妹?这是死而复生了,还是我们眼睛花了?”这位弟子曾亲眼见过殷九弱弹奏辟邪,对殷九弱的长相比较有印象。 但是那天,殷九弱被吊在盘龙柱上,犹如万箭穿心般血流不止,上古大阵就此开启。 之后……满身鲜血的少女神魂俱灭,留下的身躯残破不堪。 他们纷纷猜测殷九弱此番怕是连轮回都入不了,怎么会有死而复生这等天降奇事。 练功广场上,认出殷九弱的弟子议论纷纷,不断猜测尊上是不是用了什么天地不容的禁术,在阎王手上将人抢了回来。 “喂,难道尊上对沈少主那么冷淡,全是因为九弱师妹吗?那婚礼还举办得了吗?” 众人心里有了一个大逆不道的猜想,只是碍于尊卑有序,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乱讲。 沧澜宗掌门从荒穹殿议事完毕,出来巡视弟子的课业情况,看见这一幕后心神大震。 顾不上尊卑礼仪,掌门拦住扶清的去路,快速行完一礼后,颇有些失态地问道: “尊上,这是怎么回事?这孽物已经魂飞魄散,您强行使用招魂禁术,是会引来天罚的。” “天罚本尊一人承担,不会连累沧澜宗。”扶清挽着银色的发带,单手稳稳护住那盏结魂灯。 掌门看见殷九弱昏昏欲睡,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无动于衷的神情,又气又急。 “尊上,您何必多此一举,这孽物丝毫没有领情的模样,何况您和沈……” 他说不下去了,一是扶清推着殷九弱旁若无人地走远,二是因为尊上一向天性冷淡,我行我素,想做什么并不会征求别人的任何意见。 换言之,他们就算说再多,扶清也不会听一个字。 只是他不明白,尊上若是真对殷九弱有情,为何能这么狠地设局欺骗,再毫无犹豫地一剑穿心。 若是根本无情,又为何不惜逆天而行,承受天罚,将再无缘分的人强留在自己身边。 他实在是搞不明白尊上的心思,但心忧不已,总觉得到时候会有大事发生。 其实,扶清千年前出现,进入沧澜宗,他便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上面前来历练的一位。 只不过具体是哪一位,他并不能确定。 如今尊上功德圆满,只差「情」之一字的体验,明明与那沈沧离安安心心成婚便好,偏偏多出个殷九弱搅局。 身后众人心思各异,源源不断的闲言碎语被风雪阻隔,扶清衣不染尘,推着殷九弱径直上了山。 “结魂灯摔碎,是不是就不会天罚?”殷九弱侧身看着结魂灯里禁锢的桐花。 那是她亲自种的梧桐,开的桐花沾有她的气息,自然能用来做招魂的物件。 “天道没那么好欺骗,我既然敢做,便敢受这天罚,”扶清眉眼平静,并没有对接下来的天罚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穿过药圃,冲忧养伤的屋子近在眼前,殷九弱淡淡说道: “我想单独和冲忧师姐说说话,你回去就好。” 扶清握在轮椅上的指•尖用力到泛白,遗世独立的清冷眉眼,藏下隐忍不发的焦灼难耐。 她取下结魂灯握在手上,红唇轻抿,“好,莫要太久……我在外面等你。” 殷九弱没有回答,敲了两下门,自己划着轮椅进屋。 屋子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书桌、屏风、梳妆台,花瓶里插着几支素雅的兰花,却依旧挡不住清苦的药味弥漫。 冲忧听见动静,抬头就看见殷九弱那双安静且孤独的眼睛,她美丽单薄的身体因为激动而起伏,“九弱……是你吗?” 殷九弱感受到冲忧体内灵力全无,顿时哽咽起来,“师姐,是我,我没死。” “可那天……他们都说你灰飞烟灭,”冲忧身体颤抖,却还是温柔地笑,“过来点,让我看看你。” 殷九弱划着轮椅过去,冲忧握住她的手,摇摇头,“怎么手这么冰?是尊上她强行救你回来吗?” 她不知救这个字到底准不准确,但她从风起口中得知尊上要走九弱的身体,放入寒玉冰棺里,就清楚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师姐,其实我是魔族的人,”殷九弱并不想提到扶清,转而对冲忧坦诚相告。 “我早该想到的,你的血能对付方外之地的魔气,定然与魔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冲忧轻轻咳嗽两声,“你不想回家吗,这沧澜宗于我于你,不过一方死地。” 殷九弱心下一震,神色凄清而倦怠,“师姐,先不说这些。” 她握紧冲忧的手,利用灵海传音,将魔族的修炼功法,告诉了冲忧。 “师姐,这功法讲究破而后立,你现在灵力全无,正适合修炼。” 关于这一点,她专门问过三位叔叔,他们说因为魔族特殊的体质,历劫后常常只剩魂魄,所以研究出了这套功法。 “好,我会试试,”冲忧深知她们两人的见面时间不多,毫无扭捏之态地接受,“九弱,让我去求尊上放你离开可好?” 闻言,殷九弱缓缓摇头,扶清顶着天罚也要将自己招魂回来,又怎会因为冲忧的一句请求,放掉自己。 无情道,心有众生,心无众生。 “师姐,你这样反而会惹祸上身。长梵道尊,或许心有悲悯,但绝不会是对我。” “九弱,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养好伤后就会离开沧澜宗,这本就不再是我的容身之处,如今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师姐,你之后要去哪里?” “天地之大,处处为家,”冲忧看见殷九弱充满哀伤的眼睛,连忙安抚道,“你放心,无论师姐身在何处,一定不会与你断了联系。” “师姐,我……”殷九弱摇摇头,她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给冲忧保护和承诺,“我会很想你。” 冲忧笑了笑,尔后高声喊道:“尊上,可否入内一叙?” 下一刻,扶清推门而入,身后是空旷辽远的风,白色法衣被吹得猎猎作响,泛起幽幽冷光。 “何事?” “尊上,九弱并不属于沧澜宗。” “本尊知道,”扶清柔柔的目光落在殷九弱身上,“她会和本尊一起离开,无论去哪里。” “但她也不属于您,”冲忧目光澄澈,等待着扶清的答案。 然而,窗外阳光铺陈,浓雾溢彩,扶清端庄、高贵、清傲,静静注视着冲忧,浅浅地摇头。 “本尊与她缔结了婚姻之契。” “但掌门告诉我,您不过使了个障眼法,”冲忧不忍地看着殷九弱,“根本没有与九弱缔结婚姻真法,就算缔结了,那也不是完整的。” 一向清润高贵,圣洁无瑕的长梵道尊,第一次说出了道歉之语。 “我会补偿小九。” 她上前带走殷九弱,推着轮椅来到门边,只听见冲忧冷冷的质问。 “尊上,您想补偿,可九弱师妹不想要的话,您又待如何?” 言尽于此,冲忧靠坐在床沿,远远看着那位全修仙界都万分景仰爱慕的女人,一身素衣,倾泻过肩的乌发飞舞,冷如寒潭。 她似乎是忘了用灵气阻隔风雪,凛凛寒风下,衣袂翩翩,气质卓然,却有种魂不守舍的失落味道。 或许只是自己在过度解读,冲忧冷笑着想,至少在此之前,她万万想不到淡泊高洁的尊上,会不顾意愿强行留下殷九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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