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挖了别人家的?”魏嵩瞟了一眼朱文姝,弯腰捡起一根指头粗的树枝。 朱文姝想起毓殊说过,老魏很喜欢用皮带抽人,她怕这人的树枝挨她身上,赶紧解释:“我在地里留了钱。” 魏嵩拎着小棍,在地上划拉划拉。大夏天的,干草干叶子不多,他费好大劲找到一堆小树枝,用火柴点燃了,升起一堆火。 “围起来围起来,小心让出城的鬼子看见。”魏嵩指挥一群人。 “再拿个板子挡上面吧,不然飞机一定会看见。”雪代说。 “那最好了。”魏嵩转身瞅一圈,也没见个什么能挡着的东西。末了,他跑到轿车那里,把门板拆了。 “这个这个。”他左右手各拎着一扇门。火烧得正旺,魏嵩一靠近,呼啦一下子,火苗差点燎着他的裤子。 “土豆呢?赶紧扔进去。”魏嵩支唤朱文姝。 朱文姝慌慌把土豆一股脑扔进去,魏嵩差点喊祖宗。 “小文儿啊,你这样,火会灭的。你会做饭吗?这就跟塞柴火一样,不能一口气扔太多木柴。” “我会的,我八岁就会做饭。” “会做你还瞎了糊眼的。你个当姐的还没你妹儿会干活。” 朱文姝委委屈屈地坐在毓殊旁边,好嘛,她就是什么都比不上毓殊。 那边魏嵩继续道:“瞎就瞎吧,瞅你近视成那样,一看就是没少读书,原谅你了。” 太阳最后一点光辉完全消失在天际。魏嵩还在翻弄土豆,阿遥抱着小娃娃吃奶,阿彻和朱文姝、雪代坐在一排发呆。 “鸠山医生,女仆长和那个警察会有事吗?”阿彻抱着腿小声道。 无论是朱文姝还是雪代,都没吱声。 得不到回答的阿彻低头抠着从凉鞋露出来的脚趾。 “小孩儿,”魏嵩笑,他用木签子扎了一串小土豆招呼阿彻,“拿去吃吧。” “谢谢叔。”阿彻过来,拿着签子跑到嫂嫂那里去。 魏嵩摸着下巴怅然,一声叔,太忒娘的显老了。他又用小刀削了几根木棍,挑了几个烤好的土豆串一起,给朱文姝和雪代送过去。 “我吃不下。”雪代神色恹恹,“你们吃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徐医生,你哪里不舒服么?”朱文姝神色担忧。 “撞死几个人,总是要害怕的。”雪代低声说,“我想早点睡,不用打扰我。” “哦。”朱文姝点头,总觉得医生哪里怪怪的,她又说不出来。她啃着土豆,又时不时查看毓殊的状况。魏嵩让她也早点休息,她又哪里睡得着? 夏日夜里温度不低,用不着生火。于是吃完饭,魏嵩熄了火堆,把烟压灭了才算安心。 后半夜的时候,又有飞机在周边地区轰炸,众人实在不安,魏嵩决定让大家起来赶路。 “徐医生,我们该走了。”朱文姝从垛子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和草叶,她见雪代睡得熟,便推了推对方,谁知对方依然毫无反应。 “医生?”朱文姝拉开雪代,不想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 “徐医生!” 血、血、血,雪代的脸上、衣服领子与胸口上、躺着的地方,到处都是。 来不及细想,朱文姝从裙摆撕下布条,按住雪代喉咙处的伤口。 “别救我……”雪代的声音细不可闻。 朱文姝瞧见她手里捏着边缘锋利的片状石头,心中焦急,眼圈里又是泪水打转:“徐医生,这是为什么?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聂姐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会不好受的。” “我们还能活着再见面么?” “一定会的,你要相信聂姐,她会回来的。我这就去帮你救她,好不好?” 雪代神色疲倦,苦笑着摇头:“怎么救呢?她总是嘴上说要随时牺牲一些人……其实是见不得别人为她送死的。她……她自尊心那么强……” “别说了,徐医生,你会没事的。阿彻!帮我把药箱拿过来!” 小男孩抱着药箱慌慌张张跑过来,看明眼前的状况后,去小婴儿那里,扯下小婴儿干净的衣衫。 魏嵩也过来帮忙,他打开止血药洒在雪代的伤处。 “多洒点、多洒点。”朱文姝接过阿彻递过来的布条,双手颤抖地为雪代包扎。值得庆幸的是石头不是刀子,雪代的伤口看着血肉模糊、出了很多血,但并不致命。 “我杀了人。”雪代仰头望着夜空,满天的星星倒映在她的眼中,“我是个医生,我杀了人……我看见那些士兵,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朱文姝见雪代眼中的星星越发明亮,才意识到,那是雪代的眼泪。 “我有罪,我一直在犯罪。” “别说了,徐医生。”魏嵩急得直出汗,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看不开了呢? 时间仿佛回到了初见雪代的那一夜——也是个夏天,朱文姝和毓殊围在雪代身旁,沉静忧郁的雪代问着“为什么救我”。 “和徐医生比,我不是个好医生,但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朱文姝咬牙把缠在雪代脖颈处的布条打结,“你撞死了士兵,总归是救了我们的,又何必自责呢?” 话音刚落,朱文姝隐约看见一只缠着布条的拳头砸在雪代的脸上,一朵血花在雪代口鼻处绽放。 所有人看向那位实施暴力者——毓殊摇摇晃晃地坐在垛子里,靠着一条胳膊支撑上半身,她那原本就伤痕累累的拳头,此时更是跟着雪代的鼻子一起添彩。 “一睁眼就听见某人寻死……”毓殊喘着粗气,“人命竟然是这么卑贱的吗?” 朱文姝惊呼:“她受伤了,你还打她!” “有我伤得重吗?啊?我看就是没人教训她,欠收拾。” 毓殊挣扎着站起来,她见姐姐守在雪代身旁,都不带扶自己一下的,顿时扭头冷哼。 “老天爷!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差点以为你要咽气了!”魏嵩震惊。 “一边凉快去,你谁啊?敢咒我。我好着呢!” 话是这么说,毓殊动一下,就会觉得全身剧痛。 “死丫头这就不认识我了,我老魏啊!” “大黑天的,谁能看得清?你脸发光啊?”毓殊咬牙,末了,拽着雪代的领子,“别让我动力气,你自己起来。” 朱文姝扶着雪代起身,眼睛却是闪着光,落在毓殊身上:“毓殊……” 眼看着某人又要流泪,毓殊也不气了,她仰头露出笑靥:“姐姐,你看我活蹦乱跳的呢!”说罢,她挣扎着起来,金鸡独立原地跳了一下。 “死丫头,你悠着点。”魏嵩扶着毓殊,“我们往北走,你这腿行吗?” “不行,我左腿疼右腿没知觉。” “你真不客气……好吧,我背你。”魏嵩蹲下身子。 “我不用你背。”毓殊看向远处的城市,“为什么要去北边?这是哪?” “苏国人在北边有个联络点,他们会保护你们的。”魏嵩起身说,“这是新京城外。” “往北走多远啊?”毓殊问。 “三百多公里吧。”魏嵩说。 “用走的?” “你傻啊?当然是坐火车。” “你才傻,坐火车,鬼子万一炸铁路怎么办?” “你更傻,在南方鬼子没占领的地儿,他们才炸铁路。这满洲的铁路哪一条不是他们自己的啊?鬼子没道理炸自己的铁路。” “好,铁路都是他们自己的。那还走什么?我们把他们的铁路破坏掉好了。” “你脑子抽了,怎么从坐火车跳跃到炸铁路的?” “我不想逃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和小鬼子死磕到底,我不会让他们好过!不然我怎么对得起牺牲的先烈……”毓殊举起拳头,愤慨激昂,吧啦吧啦说了好长一串。当初团长动员作战开会也不过如此。 “行行行,不过我们没炸药,怎么炸啊?”魏嵩问。 朱文姝抱着大提琴箱:“我这儿还有点子弹,拆开里面有火药。” 魏嵩嗤笑:“那点火药也就够把螺丝钉炸飞。” “哼,我刚才说的是破坏掉,可没说是要用炸的。给我找根粗点的麻绳,我就能把螺丝都给卸了!”毓殊指着众人,“除了母亲和她的小孩,剩下的人都去给我找粗绳子!” “你这活蹦乱跳的,是经历了酷刑审讯,死里逃生、身负重伤的人该有的样子吗?”魏嵩不解。 毓殊深呼吸,手指正要离去的朱文姝与雪代:“我才不像那两个人整天哭啼啼。” “谁哭了啊?你乱说话,我不管你了!”朱文姝跑远了。 毓殊一副无所谓爱谁谁的样子,继续道:“我跳不起来也要跳。” 说罢,她原地跳了一下,结果却是伤腿站不稳,大头朝下栽进地里。 魏嵩拍手大笑:“哈哈哈,活该!让你自大,没人扶你!” 很快,他被打脸了。朱文姝小跑回来,把满脸是泥的毓殊从沟里拖出来。
66、第66章 朱文姝扶起毓殊,顺带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禁眉头紧蹙。 “你发烧烧傻了?难怪满嘴跑火车。” “我说怎么这么热……不过我是认真的,我总得做点什么。”毓殊正色道,“话说老魏你为什么在这儿?” “孩子病得不轻,这反射弧也忒长了。”魏嵩叹气,“我在情报局聂副局长身边做事,她让我接你从安国军那出来。” “你认识聂姐啊,她要是知道自己多了个战友得老高兴了,那聂姐人呢?” 众人沉默。 “她……”魏嵩刚张嘴,一直沉默的雪代打断道:“她忙着情报局的工作。” 毓殊眯眼看看雪代:“真的?” “真、真的。”魏嵩赶紧附和。 “那我是怎么被放的?” 魏嵩道:“金芳珍觉得你没用了,就、就放了。” “我没用了,那她是找到更有用的喽?我不相信她那么好心会放我第二次。”毓殊抬手撩开挡在面颊两侧的头发,等待众人的回答。 该死的,这丫头真是敏锐,魏嵩正琢磨着怎么搪塞过去,毓殊近乎自言自语道:“更重要的人竟然牺牲自己去换别人。” 她迈开步子,又是摔一跤。对于毓殊来说,站立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走步已经是奢望。 “哎,还是我背着你吧,你要去哪?”魏嵩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肩膀。 “不用,给我找根棍子,我跟得上,不会拖累你们的。”毓殊说,“我们去找绳子吧。” 路过村子时,毓殊四人把樱井叔嫂以及婴儿留在当地,然后和农户用钱换了点衣裳和干粮,最后拎着粗草绳和斧子离开。 “毓殊,不要勉强自己啊!”朱文姝担忧。 为了走路方便,她换了棉布长裤和布鞋,原先的坡跟皮鞋值点钱,就送给农户了。毓殊也换上行动方便的粗布衣裳,长长的头发扎成一根粗麻花辫搭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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