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现在要叮嘱你一句——我们不能进去。”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秦淮就要出去,柳梦堵在了她身前,加重语气再三强调:“我不可能让你冒任何风险,因为如果我们也倒下,卢港就没有依靠了。你懂吗?” “你懂吗!” 秦淮敷衍地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那扇聚集着几个医生护士的门,经过窗户时她往里看了一眼,脚步戛然而止。 病床上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皮肤与嘴唇都是苍白的,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除此之外的血色仿佛被手臂上的血斑攫取干净,整个人惨白如纸。 “艾……艾唯?” 秦淮扭头僵硬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记起可以回过身子。她试探着叫了几声,可病房里的艾唯听不见她的呼唤声。 医生上前,硬着头皮问好:“……秦小姐。” 柳梦开始后悔自己将她带上来的决定,怕她失控做出什么,不动声色地将医生拉到身后护住:“好了,你看也看了,现在……” “你们把这叫做‘一切都好’?”秦淮打断了她的话,冷静地质问,神色与语气都一切如常,“那请问什么才叫‘不好’,难道要等艾唯某天意外身亡,再来通知我吗?还是说,就算是这样,你们也要千方百计地把我瞒住?” 被质问的医生低头不语,这种象征着默认的态度让秦淮苦笑了一下,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腿朝那扇窗户走去。 可一动作,藏在镇定外表下的情绪就露出了冰山一角。到窗前的几步路,第一步,她一如往常,第二步开始踉跄,第三步,她腿一软摔在了地上。医生连忙上前将她扶被她推开,她感觉不到疼似的,缓慢地爬起来,就这么挪动到窗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双目紧闭的人。 医生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进去换药,柳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不用在意秦淮,于是医生打开了门。出乎所有人意料,秦淮没有崩溃哭泣,也没有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她看上去冷静极了,甚至连表情也是一成不变的,就仿佛病房里那个人与她毫不相干——但她在防护服窸窣作响,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走廊上愈发清晰。 “秦小姐?” 秦淮没有回应,或许是她在强作镇定,也或许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在医生换药的这几分钟里,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没了生机,没了力气,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注视着床上的艾唯。 她因高烧而昏迷,可秦淮更愿意相信她只是睡着了——她睡着了也皱着眉头,得不到片刻放松。 她只是太累了。 秦淮目光微微闪烁。 “秦……秦小姐?” 病床上的人像是听到了身边的动静,眉心微微一动,又在痛苦中归于平静。秦淮像是被这几不可察的动作灼伤,不忍再看下去似的用力眨了眨眼睛,却依然不肯将视线移开。 “秦淮,”柳梦深知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强硬地将她拉开,“我们下去。” “我没事……我不走。”秦淮终于说出了上楼以来的第一句话。她坚决地推开柳梦,语气镇定:“你现在不能分心,关口的家属在闹事,东区的抗议还没有平息,关口的……该死,我在说什么……”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话颠三倒四,这个认知让她终于不再掩饰颤抖,就这一眨眼的时间便脱力朝窗台上倒去。柳梦想要扶住她,猝不及防的被拽得往前倾,扶住窗台才没摔下去,可被搀扶的人先她一步站了起来,艰难且狼狈地撑着窗台,继续自说自话地“安排”,柳梦不忍心再看下去,招招手让人把她带走。 “你先冷静,你得下去。”柳梦劝道,“你也说过,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我保证这不是花种,艾唯一定会没事,但是你……” “我很冷静,但是我不走,我在这里等艾唯醒来。” 起先秦淮没有挣扎,直到眼看着那扇沟通她与艾唯的玻璃逐渐远去,她突然挣开拉着自己的手,冲向正要关闭的房门。同行者被她吓了一跳,在柳梦反应迅速的喊声中立刻将人拽住,可情绪失控者的力气大得离谱,挣脱了一切阻碍,固执地扑向窗户。 “艾唯……” 如同从中心开始出现裂痕的玻璃,随着一声无法抑制的呜咽,方才的冷静瞬间分崩离析。她只是这样念着艾唯的名字。没有流泪,没有控制不住说些什么,更没有哭喊——这究竟是不是“花种”尚且不能确定,且“花种”的致死率并非百分之百,艾唯一定是幸运的那一个……她这样劝着自己,却又麻木地听不清任何东西,只剩下“看着艾唯”的本能驱使着自己留在这里。 她意识到自己不敢想象没有艾唯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哪怕早就知道艾唯为自己设定的结局。命运对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艾唯来到她身边,又在她开始留恋、决定不再逃避之时试图将艾唯从她身边带走。 她慢慢跪倒在地上,在模糊的视线之中用力眨了眨眼,再次挣扎着爬起来,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仿佛病床上的人是一团烟雾,如果视线稍一模糊,或者稍一错开,就会消散在风里。 她这幅样子,医生实在不敢离开,为难地问:“柳小姐,这……” 柳梦不忍心似的别过了头,她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拿起角柜上的一个装饰花瓶在手里掂了掂。 手起花瓶落,随着一声闷响,秦淮软绵绵地瘫倒在了她怀里。在一众医生护士惊魂未定的眼神中,柳梦搂着被毫无防备就砸晕的秦淮,若无其事地将花瓶放回了原处,朝隔壁的空房间一抬下巴:“关进去,门上锁,不要让她跑出来。” ---- 快要到挨个发刀的时候了(磨刀)
第49章 血与泪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你这身打扮,是进政务厅工作了?真是不敢相信。” 在前面带路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莉莉自始至终没有回答过一句——二十年过去,这个人还是是没有丝毫改变,他只是需要安静顺从的听众,不想听到任何的意见,甚至也不需要旁人的回应。 事实上她根本不需要有人带路,就算二十年没有来过,这条路她依然闭着眼睛也能走下来。 都说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人遗忘曾受过的创伤,她却将这些往事记得一清二楚,打骂声、哭喊声、风雨声,她都回忆过无数遍,深深烙刻在心里。这个男人兄弟三人是她童年最大的阴影,在她母亲病逝后彻底撕下伪装,在一个雨天用五百块的价钱将她卖给了人贩子。 她与其他同病相怜的孩子像猪肉一样罗列开任买家挑选,幸运的被人买下,无论买家要他们做什么,至少有几率得到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幸的那些,她无法想象,只见到过人贩子挥着鞭子将一群瘦骨嶙峋的孩子赶上密不透风的货车,那些孩子她就再没见到过了——后来她听人说,帝国有些宗教是会吃人肉的。 或许她是那批孩子之中最幸运的几个,她被乌列教会“救”了下来,与她一起的还有几个俊秀的女孩男孩,教会教他们识字和必要的体术,然后这些孩子长大以后被分配向各大显赫家族。而她被老伯爵看中,进了杰菲尔德家做女仆。 这个时候老伯爵的身体已经逐渐衰败,这是个不输她父亲的变态,据说在她被买进来之前,先后有几个女仆离开,她们或是莫名其妙地病发身亡,或是因染上毒瘾被赶出庄园,某天晚饭后,老伯爵轻描淡写地让她晚上到他卧室里去。 莉莉至今也记得他的眼神,就像腐烂的奶酪一样散发着酸臭味。在场的几个子女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丝毫没有被这样恶心的目光影响,平静地享用着晚餐,只有餐桌最末的那位黑发小姐抬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当晚,莉莉依言去了伯爵的房间——在伯爵抚摸着她的手为她递上一支烟卷时,她掐着伯爵的脖子,将那些烟卷一股脑地塞进了伯爵的嘴里,强迫他咽了下去。 她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菟丝花,任何试图加害她的人,她都要一一报复回去。 伯爵抽搐着 口吐白沫,与此同时门被推开了。莉莉慌乱地试图用被褥掩盖住血迹,却在对方的轻笑声中错愕地与门口的小姐对了视。 “我不会说出去,而且会帮你,无论是销毁罪证,还是报仇。”黑发蓝眼的小姐——艾唯,平静地向她伸出了橄榄枝,“我会为你实现一切。所以,你愿意跟随我吗?” “……喂,你没听见我说的话?” 男人还在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莉莉从回忆中抽离,他们已经来到了男人家里。出了家具与墙壁在岁月中愈发破旧,这里没有任何改变,看来那五百块钱不是被用来填补赌债,就是被用来赌博了。 莉莉在防护服之下扯出一个讥讽的笑,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 “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不错,”男人一遍遍打量着她,“是被哪位贵族买下来了?瞧瞧你现在,果然摆起架子来了,怎么,忘记是谁把你养大的了,觉得恶心?” “我觉得你恶心。”莉莉冷笑着说。 “你来来回回只有这一句话,真是没有长进。”男人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转身放下食物,去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处接了杯水,他对此不以为意,“至少我也生下了你,不让我沾沾光,至少也别这么不留情面——你在哪工作?” 莉莉没有回答,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从餐桌上的刀那里收回视线——她不能在这里动手,至少现在,穿着这身衣服,她不能。 慢慢冷静下来,她环视一圈,问:“你的两个兄弟呢?” “喂喂喂,怎么说话的,那是你叔叔们。”男人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们被隔离车拉走了,好像是去什么医院……温莎还是柏莎的,我记不清了。” ……柏莎医院? 莉莉一愣:“他们感染了?” “那倒不是。”男人笑了笑。 他对莉莉毫无防备,无论什么时候,这个瘦弱的女孩在他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不高兴时就抄过来打一顿,怎么骂她都不会还嘴,只会细声细气地哭——男人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去做一桩大买卖,做成了,足以让我们后半辈子吃喝不愁。” “什么?” “跟你说了也没用,等他们杀了那个艾唯……” 仿佛浑身血液倒流,莉莉只感觉脑中“轰”的一声,陡然僵在了原地。 …… 秦淮睁开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后脑传来阵阵闷痛,她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柳梦这个混蛋,多少应该也有些公报私仇的意思,下手真的毫不留情。 入目是昏暗的月光,月亮对人间一切悲欢无知无觉,一天的兵荒马乱以后,深夜仍然静谧无声。秦淮屏住呼吸,听见了走廊上刻意压低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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