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人总会在成长中慢慢接受一些自己曾经厌恶的东西,说不上来是麻木还是和解——从“最好是陌生人”到“接受这是自己的家人并独立出来”,这点心态上的转变喻良自己并没有发现,但梁雁跟喻宏远却是能真切感受到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一直试图护在身边的女儿长大了,不会像从前一样听话地踩在他们安排的路上,比如喻良一声不吭地去南方读研,只是在被录取的时候提了一句。 当时喻宏远火冒三丈,质问她为什么不提前跟他们商量,但喻良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面不改色地说:“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这个不用你们担心,这几年你们没管我,我一样没睡大街上喝西北风。” 喻宏远跟梁雁哑口无言。 至于这几年的转变,一方面,他们欣慰地把这看做是女儿“长大”以后变得“懂事”,另一方面,这成了他们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他们在喻良面前,似乎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了。 放在从前,梁雁打电话如果没人接,她会心急如焚,短信电话连环轰炸,直到喻良接电话为止,现在不得不迂回一下,让喻阳打。 喻良看了来电显示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看了看时间,这个点叶扉安大概已经登机了。 她深吸一口气,接了电话。 “姐。” “怎么了?” “妈让你这两天回家一趟。” ——这就是梁雁跟喻宏远所谓的“让步”,不是学着商量,他们早就习惯了对自己孩子命令的口吻,所谓放手,只不过是命令不那么频繁而已。 “知道了。”喻良回答,“我明天回去。” — 喻良:得干点正事。
第70章 陌生 自从喻阳大学毕业,喻宏远就不再开出租车了,他跟梁雁一起经营楼下的小卖部。 喻宏远前半生望子成龙,两个孩子却都没有长成他心中“有本事”的人,早年百依百顺的女儿现在虽然还是孝顺,但总有些说不上来的疏远,一直叛逆的喻阳长大以后反而收敛了性格,沉稳了不少——然而喻良和喻阳没有像他一样郁郁不得志,反而他自己消沉了一阵,到现在还心有不甘。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风和日丽,喻宏远从市场上买菜回来,看见梁雁坐在客厅,喻良已经在厨房做饭了。 “回家还用带这么多东西?想吃什么跟我们说,我早去买不就行了。”喻宏远埋怨。 “你们前几天不是说想吃海螺跟螃蟹?上个月刚开海,我来的时候顺路买了点。”喻良一顿,随口说,“海鲜你们少吃点,我妈胃不好,你也没好到哪去,我同事他爸就是吃螃蟹吃出的痛风。” 喻宏远下意识皱眉反驳:“没那么娇贵,照常吃也没……” 喻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就是说一句,反正这么多年了,我们跟你说什么你也没听过。” 喻宏远一愣,火气当场就上来了,又被梁雁拽着坐在沙发上。 “闺女是好心,就你借口多,说你你就听,忠言逆耳。” 厨房里开了抽油烟机,喻宏远忿忿地回头看了一眼,调大了电视的声音,皱着眉头低声呵斥梁雁:“都是你惯的!” 梁雁白了他一眼,去一旁打电话叫喻阳回家了。 喻宏远心里说不出来的生气,坐在沙发上冷着脸不说话,直到喻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炒好的卷心菜放上餐桌,他终于忍不住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 好像就是从喻阳离家上大学开始,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就比如他一直以为喻良“安静内向”,直到某天喻良回家,他听见她跟人打电话,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喻良笑了半天,那天他问喻良打电话的是谁,喻良冷淡地回了一句“室友”。 他一愣,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隐约意识到,喻良其实并不“内向”,甚至跟喻阳两个人都能聊得很开心。 她只是跟家里人没什么话可说而已。 但喻宏远就是这种人,他前五十年,从来没有主动反省过自己,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有时候想反省一下自己,或者想找孩子聊一聊——但喻良实际上孝顺温和,他想找机会,却总拉不下来脸 今天这出弄得他心里莫名其妙的闷,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喻良似乎格外的沉默。 但总体上,一家人聚在一起总是没人故意扫兴,气氛还算不错,基本上是梁雁在说话,聊家长里短,最后话题自然而然地绕到了喻阳身上。 喻阳叛逆期过后性格反而越来越踏实,他大学是在青城上的,大二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也是青城本地人,两个人感情十分稳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最近打算带女孩子回家,让父母见一见。 梁雁听说以后十分高兴,喻阳下午要跟女朋友回趟家,吃饭吃到一半就要走,梁雁立刻张罗着要给女孩子买礼物,她想买条手镯,让喻良帮忙挑一挑,喻良看了眼她的手机,点了点头:“挺好的,阳阳女朋友我见过,挺不错的一个女孩子。” “你见过?”梁雁有些惊讶,看了看喻宏远,又看了看喻阳,“阳阳,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谈的?行啊你们,怎么早不告诉我跟你爸?” 喻阳在门口穿鞋,无奈地叹了口气:“妈……” “感情这种事,不就是得等到稳定了以后再说吗。”喻良一挑眉,“万一一早告诉你们,你们再没做好当公公婆婆的准备,一激动急出个好歹来。” “谢了老姐。”喻阳穿好鞋,朝喻良比了个大拇指,“懂我。” 他溜得比兔子都快,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梁雁随口开玩笑:“这有什么好准备的,等什么时候让我们做岳父岳母,那才得好好准备准备。” 喻良掰蟹腿的动作一顿。 “妈,”她平静地说,“我说过了,不想结婚。” “这孩子,”梁雁以为她在开玩笑,瞪了她一眼,“哪有人不结婚的,等你想结婚的时候,我怕我都拦不住。” 喻良皱了皱眉:“我……” “你今年都27了,”梁雁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不对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越说越起劲,“有合适的就处一处,没必要要求那么高,稳定踏实就行了,对,你不是说有个高中同学跟你一个学校吗,他这个人……” “我跟叶扉安在一起了。” 这个名字很多年没在一家人的聊天当中出现过,话音一落,梁雁的话音堵在喉咙里,她愣了愣,很久没反应过来,喻宏远下意识问:“谁?” “叶扉安。” 喻良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开诚布公地和家里人讨论这个问题,她笑了两声,摘下一次性手套,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点白酒。 饭桌上的空气似乎僵住了,看着喻良平静冷淡的表情,她一怔,好像终于迟钝地从自己的记忆里想起了“叶扉安”这个名字。 “良良,”梁雁僵硬地笑了笑,像是尽力想把这句话当作一句玩笑,“你别跟妈开玩笑,妈以后不催你找对象了……” “我没开玩笑。”喻良说,“我就是喜欢叶扉安,我想跟她在一起。” 喻宏远把筷子掷在桌面上,发出“当啷”一声响,他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你小时候干那种蠢事,早就该反省反省了,你今年27,过家家还没玩够吗?” “你也知道我27了,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喻良喝了口白酒,浓重的酒精味顺着舌尖蔓延到心口,压下了一丝颤抖。 “你什么意思?”喻宏远皱着眉头,“什么叫没把你当成一个人?那我跟你妈养你这么多年是养了个什么?” “养了个什么你们自己知道,一个会喘气、听话的木偶,”喻良笑了一声,“之前你们让我跟她分手,我听话了,你们让我退出重点班,我听话了,让我留在省内,我也听话了,放弃了离家远的211……这些都不重要,对,我没那么好高骛远,但是你们问过我真正想要什么吗?” “良良,别说了……” “我说过无数次了,不想结婚,我这辈子就喜欢过叶扉安一个人,难道我想自己做一次主,就这么难吗!” “你闭嘴!” 她的话音未落,迎面一只碗已经砸到了她的脸上,喻良躲闪不及,捂住了自己额角。 陶瓷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瓷片分崩离析,沉闷的寂静中,喻良捻了捻手指,沾到了温热的液体,她垂头看着自己指尖,入目是鲜红的血液。 梁雁失神地叫了一声,顾不得进行到一半的争吵,立刻回房间翻医药箱,喻宏远有一瞬间的无措——他从来没动手打过喻良。 记忆中的喻良一直都是邻里亲戚口中的模范,努力学习,乖巧听话,体贴懂事,是父母不开口提,也会自觉学习,主动做家务的孩子,年轻时他脾气不好,嘴上挑剔,心里却总是自豪的,尤其是后来有了一个叛逆的喻阳做对比。 但她是什么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呢? “爸,”喻良慢慢放下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打吧,打死我,或者把我关起来,但是这次我不会放弃了。” “你……你!” 微不足道的茫然和自责立刻被愤怒所淹没,喻宏远几乎已经伸手攥住了筷子,在对上喻良眼神的那一刻,忽然又退缩了。 面前的女儿额角的伤口在渗血,血迹沾了半边脸,看上去狼狈又脆弱,却依然坐在对面,红着眼眶,执拗地跟他对视。 他几乎想问“你是谁”——原来他跟喻良之间好像早就已经变得陌生了。 梁雁翻箱倒柜地找出纱布和碘伏,过来想给她包扎,喻良深呼吸几次,低声说:“谢谢妈,我自己来。” “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喻宏远按下想要说出口的道歉,语气生硬,“你得对自己的前途负责。” “这不用你们担心。”喻良接过纱布,胡乱按在流血的额角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 久等~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有一更。
第71章 “谢谢” 听到门铃声时,白诗云正好想开门拿外卖,一开门,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喻良不知道从哪爬回来的,她摘下扣在头上的卫衣帽子,动作间带下了几缕凌乱的头发,露出额角没怎么处理的伤口和沾着血迹的侧脸。 “我去!”白诗云一把捞起门口的外卖,连忙侧身让她进门,惊疑不定地指了指她的额头,“这是怎么搞的?!” “没什么,摔了一下。”喻良含混地回答。 “赶紧先清洗一下,这里没有药啊,我外卖给你买点!”白诗云麻利地下了单,诧异道,“你不是回爸妈家了吗?怎么能摔成这样,我还以为你跟谁打架了呢。” “哦,也是打起来了吧,其实没什么事。”喻良语气平淡,“就是又跟我爸妈出了一次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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