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白在对待这些事上一向谨慎。如今既然要去一个从来都没去过的地方,那自然是要能了解多少,就了解多少。 “听起来,石掌门倒是很好相处。”陈广峻附和着。 季陵苦笑一声:“的确。”说着,他却又不说话了,只是倚着栏杆发呆。 季陵连平常一贯的插科打诨都不做了,所有人都看出了季陵有心事,因此也没有继续追问。萧非就悄悄扯了扯沈瑾白的袖子,低声问道:“沈姑娘,我曾听说,韶云派有规矩,弟子在离开师门之后不得向外人传授韶云派的武艺,你突然回去,会不会连累你的师父啊?” “不会。”沈瑾白十分笃定地回答着。 “为何?”萧非好奇地问。 沈瑾白低了头:“我已经记不清是谁教我的了。”她从前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更何况是教过她的武师?要知道,她离开京城时,家里可还有几十个武师住着,从前还有许多武师来了又走了……教过她的人太多,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对了,”季陵却又开了口,“等到了韶山,我们就要分开走。你们从大门进,不要管我。” “你是要偷偷回去?”蒋沅儿问。 季陵点了点头,又故作轻松地说着:“我一个弃徒,怎么能光明正大回去呢?” 陈广峻看着季陵,沉默了一下,又对季陵说道:“季兄,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我自会鼎力相助。” 季陵笑着拱手回答道:“多谢陈兄。只是,你们怕是帮不了什么。” 沈瑾白回头看了眼季陵,又把目光放远,看着远处的山,一时出神。风吹起她鬓边碎发,在阳光下,那一缕发色变浅了许多。萧非就在一旁看着,心中不觉一动,伸手替沈瑾白将那缕头发别到了耳后。 沈瑾白被人一碰,本能地向后一躲,见是萧非,又愣了一下。萧非尴尬地笑了笑,又放下了手,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又贴近了沈瑾白,柔声问着:“沈姑娘,你在想什么?” 沈瑾白低了头,回答道:“我在想,如果我生在江湖,如今该是怎样的?” 或许生在江湖,她就可以尽情地做自己了。深宅大院的确不适合她,她不喜那些人情往来,不喜那些虚情假意,也不喜那条条框框的规矩。她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却要时刻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她从前被那深宅大院完全地束缚住了,在京城时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竟然是习武打架?呵,想想就可笑。 她从前的生活是孤独的、压抑的。孤独倒没什么,但压抑本性,实在非她所愿。 而在这江湖上,她似乎有了自己的空间。她还能做很多以前不能做的事情,认识到以前不会见到的人…… 想着,沈瑾白不由得看向了萧非。 萧非听了沈瑾白方才的话,却叹了口气。她一边玩着自己的手指,一边说道:“可是,天下本为一体,不论是庙堂还是江湖,终究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庙堂有庙堂的规矩,江湖上虽随意了些,可到底也有江湖的规矩……而那些规矩本质上又是如此相似,在哪里都躲不过。只好趁着还有大把的年华,逃离那些规矩,多见识玩乐罢了。” 沈瑾白看着萧非,愣了一愣,只觉她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她从前怎么没看出这小丫头还有这样的见识呢? 萧非说完这段话,不免叹息了一声,一回头,却发现沈瑾白正看着自己。她连忙颔首一笑,问:“沈姑娘,你怎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沈瑾白连忙别开了目光,接着去欣赏远处的山水。 在洞庭湖上玩了一天后,到了晚间,几人终于又回了那宅子。季陵先进了门,他刚一进门,便看见门缝里被人塞了一封信。 “吾妻沈氏亲启……” 季陵就直接念了出来。沈瑾白在一旁,脸色不由得一变。萧非听了,也低下头来,掩饰自己眼神中藏不住的气愤和狠厉。 是陆惟的信。 陈广峻尴尬地笑了笑:“还没过门呢,怎么就这么称呼?” 沈瑾白从季陵手里拿过了信,当着众人,面无表情地打开看了。看完之后,她却又把这信随手撕了。 “表妹,信上说了什么?”陈广峻忙问。 沈瑾白语气平淡:“他说他这次来岳州是有公务在身,不能时时来找我,如今已提前押送犯人回京了。他还说,他已选定了成亲的日子,并且已经在张罗婚事。他说婚期定在了明年二月初八,且已经知会了两家的亲戚,让我现在在外边尽情地玩,但一到时候,务必赶回去成亲,他会一直等着我。” “他怎么先斩后奏啊?”季陵十分不满陆惟的举动。 陈广峻有些无奈:“我表妹先不顾婚约出逃的……陆家此举,想来无奈。” “如今已九月了,”蒋沅儿算着日子,“还有小半年。” 一阵风吹过,掠过院子里的枝叶,沙沙作响。 “不管他定什么日子,我都不会回去成亲。我宁愿死在外边,我都不会回去。”沈瑾白十分坚定地说着,抬脚便走。 萧非知道沈瑾白是生气了,连忙追了上去。可沈瑾白已然关了房门,她敲了敲门,却也没有得到回应。 陈广峻叹了口气:“萧姑娘,让她自己待一会吧。”说着,几人也都各回各房了。 “哦,好。”萧非乖巧地应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又要回自己的屋子,却恋恋不舍地看着沈瑾白的房间。 “陆惟,”萧非心想,“你好卑鄙!” 夜深了,整个宅子安安静静,萧非的房门却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她谨慎地先探出了头来,又出了门,来到各个房间的门口,用了些迷药,这才放心大胆地出了大门。 “袖袖!”她走到林子里,喊着。她知道她肯定就在附近。 “主人有何吩咐?”红衣女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拱手行礼。 萧非一脸的怒意:“陆惟来此,你怎么不和我说?我不是让你们一直盯着他的吗!” 红衣女子连忙低头回答道:“是属下们无能,没能及时查探到他的消息,被他骗过了。还请主人责罚!” “他已经见了我了,”萧非难得地严肃,“你知道这可能有什么后果吗?这次我只带了你一个人出来,而你却连陆惟到了我们跟前都不知道?” 红衣女子只是默默无言。 萧非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怒气,这才又开口说道:“我讨厌那个人,我不希望他再坏了我们的事。从今天起,让我们的人盯死了他,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 “是,主人。”红衣女子又应了一声。她抬眼看了看萧非,却又立马垂下了眼睛,又开口道:“主人,可如今除了陆惟,我们还有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萧非问。 红衣女子低头答道:“我们才得了消息,北斗庄因九江一事,和那之前的一些事情,已决定发布英雄帖,召集江湖能人,攻打我襄宜谷……”红衣女子说着,又瞧了萧非一眼,“主人,你该回家了。” 萧非脸色一沉:“怎么才和我说?” 红衣女子答道:“主人出门玩了一天,周围都是人,不方便去找。这会儿入了夜,恐扰了主人休息,因此没说。” 萧非气得背着手在林子里来回踱步。红衣女子见了,就想出言安慰,可只说了一个“主人”,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了。 “让他们来打就是!”萧非狠狠地捶了一下树干,“他们怕是连我襄宜谷的门朝哪开都找不到!” “主人,话虽如此,可你真的要回家了,”红衣女子劝着,“不然,这种关头,家里还有那么多老人,怕是又要说主人不务正业了。” “他们觉得我在谷里养花养草才是正业,”萧非说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今日就这样了,等我办完手头的事,就回去看看。” 红衣女子又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要默默离开。 “等等,”萧非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沈姑娘前日刺了你一剑,可还好?” 红衣女子有些受宠若惊地愣了一下,又连忙颔首答道:“多谢主人关心,那一剑刺得并不深,并不影响奴婢护卫主人。” “那就好。”萧非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3章 韶云 第二日一早,几人收拾妥当后,便出发前往韶山。一开始,一行人还是走走看看,花了不少的时间。可到了之后几天,季陵却突然开始着了急,催促着赶路了。 “你是不是要赶在什么时间之前回去?”蒋沅儿问。 季陵点了点头,如实回答道:“对,所以我提前两个月就出发了,就怕路上遇见什么事。结果先是在九江城遇见了一个雇我的土匪头子,又跟着你们去了岳州……如今时间的确是不太够了。” “你急着回去见谁?”蒋沅儿笑问。 季陵低了头:“就是回去看看,约好了的。”除此之外,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蒋沅儿听了,也没再追问,只是坐在马车前,认真地驾车。萧非就坐在她身边,眼睛却一直瞧着一旁骑着高头大马的沈瑾白。沈瑾白和陈广峻、季陵三人一人一骑,就跟在马车边上。 除了蒋沅儿在无话时还算轻松,其他四人每人都是心事重重。沈瑾白在想婚事,陈广峻在想公事,季陵在想回师门的私事……萧非看似轻松,心里却也是装满了事。 萧非望着沈瑾白,不由得微微蹙眉,又低下了头。她现在可真是内忧外患,想得到的还没有得到,家里却又要烧起来了。 而沈瑾白却也在此时悄悄地把目光投向了萧非。 又是一天傍晚,几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此时,离韶山已不远了,只要再有一日,就能到了。因有蒋沅儿在,几人基本不再担心没钱花的问题,如果手头拮据,只管让蒋沅儿去赌场里待两个时辰,就能从那里赢回来不少钱。因此,纵有陈广峻精打细算,几人还是大手大脚地一人住了一间房。 “我师父若是见了你们,只怕是会两眼放光,”吃饭时,季陵一边喝着酒,一边自嘲道,“我们韶云派,钱少人多,可从来没有过这般一人一间房的阔绰时候。” “季兄,我很好奇,”陈广峻问,“江湖上都说韶云派穷,可韶云派为什么会穷啊?好歹也是本地一大门派,在韶山上也有这许多地,总不至于穷到如此地步吧?” 季陵笑了笑:“陈兄不是江湖人,自然不知了。因为韶云派和自己养自己的北斗庄不一样,韶云派是本地商贾养起来的一大门派。当年乱世,韶云派祖师姜云落难,被本地一个姓孟的商贾所救,祖师为了报恩做了孟家的护卫。后来祖师偶然悟得韶云剑法,孟家不忍看这剑法默默无闻,便给了祖师一块在韶山上的地,又每月给固定的钱数,让他广收门徒、教习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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