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啦?”沈佩元问着,哈哈大笑,“张绥的后人,怎么这般毛躁?一点儿先祖遗风都没有。” 她没有回答问题,可思绪早已忍不住飘回那个让她心中五味杂陈的早晨。在她借口蹭课去接近庄知鱼时,她就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眼神,即使身处不同的两栋楼,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欲拒还迎、缠绵缱绻的对视。 她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目光了,可她并未对此习以为常。在那节体术课上,她在庄知鱼面前做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这让她觉得屈辱,可她不得不如此。更可悲的是,她看着庄知鱼,便想起穆玖伏,想起穆玖伏,便又想起了张绥。张绥、张绥,萦绕在心头数百年的痛苦控制不住地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她想要毁掉这一切,仿佛这样,她就不再痛苦了。 于是,即使庄知鱼在阵法中一直护着她,她还是出手了。彼时的她根本顾不得庄知鱼在做什么,她只是想要解脱。这念头来得又急又猛,甚至于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那刀子竟直冲冲地向自己而来——她总是这样。看似谨慎,可总是在最不该出问题的环节掉链子,最终功亏一篑。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不过,沈佩元心中隐隐明白,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寻:她真正想要结果的人,是自己;所有痛苦的根源,也在自己、只剩自己。五百年的世事沧桑,一切都在向前,只有她还沉溺于过去,独自承受着一切。 就在此时,庄知鱼出手了。她伸手一挡,那刀子便贯穿了她的手臂。沈佩元一愣,震惊无比。虽然反应过来之后,她还不忘做戏,叫了一声“学姐”,可那一刻的震惊,是货真价实的。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无能的小辈,会出手救她。 “你该庆幸,”如今,沈佩元对穆玖伏说,“若不是庄知鱼,你早已死了千八百回。她的眼睛似乎长在你身上,我实在是怕她见不得血腥场面。毕竟,那孩子,不错。我本来想试着让她移情别恋,省得日后伤心,可惜了,有点难。” “你似乎有些虚伪。”穆玖伏说。 “不及张绥。”沈佩元恨恨地回答着。
第85章 “佩元” 张绥、张绥……这对于穆玖伏来说,实在是个很陌生的名字。毕竟,谁会将祖先的姓名牢记于心呢?她并不清楚过往的恩怨情仇,只对如今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眼前这人,伤了无愿、伤了清儿。 想着,穆玖伏微微垂了眼,继续说:“不绕弯子了。现在,你需要灵力。” “灵力,”沈佩元点点头,“这的确是你们欠我的。你们能偿还的,也只有这个了。” 听出她话语里有些失望的意味,穆玖伏垂了眼,说:“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为什么在我昏迷时,你没有下手夺我灵力?” 沈佩元看了她一眼:“你可千万不要觉得,我一时的手下留情是尚存一丝怜悯……这是不可能的事。” “是啊,”穆玖伏说,“无愿和清儿对你也不差,可你还是对她们下了狠手。” “嗯,”沈佩元赞同地点点头,“我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说这话时,似乎颇为自豪。 “但你的确暂时放过了我的灵力。”穆玖伏说。 “因为你实在有些棘手。”沈佩元说。 “因为迎修术?”穆玖伏问。 “嗯,”沈佩元点头,“就算我夺取了你的灵力,也有人给你补上。只是夺取灵力,太便宜你了。” 穆玖伏想要说话,却顿了一顿,才问:“你的灵根,是被张绥毁掉的么?” “不然还有谁呢?”沈佩元反问。 “那我便明白了,”穆玖伏说,“你想要报复她,却永远也无法报复她。你看着我,想要让我偿还这一切,可你又清楚地知道,我不是她。即使你报复回来,也难消心中恨意。所以,你很为难:一方面,是在心中积攒了数百年的怨恨;另一方面,是此生都无法得偿所愿的惆怅。也因此,你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我。如果只是夺取了我的灵力,似乎太轻,但杀了我,你的现状并不会得到任何改变,甚至也不会有任何复仇的快感。小沈……哦不对,按照辈分,我应该称呼你一句‘师叔祖’?师叔祖,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你是不是可以放了我师妹?毕竟,她是无辜的。”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沈佩元说。 沈佩元只说了这一句,但穆玖伏知道,她说中了,她的机会来了。于是,她接着说:“我有办法,让你的灵根重新生长出来。” “迎修术?”沈佩元轻笑一声,“你我之间无情无爱,怕是不行。” “是另一种办法,”穆玖伏说,“你对回春术的了解,有多少?” “回春术,嗯,略知一二。自愈很强,但救人时稍显逊色。若是灵力不够,便是将自身健康代偿出去,一命换一命。”沈佩元说。 “的确,”穆玖伏说,“我可以将我的灵根,赔给你。虽然前人没有尝试过,但我想,应该可行。” “哦?”沈佩元来了兴趣。 “是,”穆玖伏说,“但前提是,让我救我师妹。她伤得太重,即使搭上我全部灵力,也无法还她健康,我只能把她的病痛转移到我身上。你可以放心,醒来之后的她对你毫无威胁,而我只是要唤醒她,让她回家。” “然后呢?”沈佩元问。 “然后,我就可以将我的灵根赔给你,”穆玖伏说,“从此之后,你可以自己修行,不用再夺取他人灵力。至于我,随你处置。” “听着像是个不错的交易。”沈佩元说。 “所以,你可以给我解了禁制。”穆玖伏说。 沈佩元没有说话,她站起身,默默走到穆玖伏身边。她手上捏了个诀,看着像是要施法。穆玖伏看着她,却无奈地笑了笑。果然,下一刻,沈佩元的手便覆在了她头顶。 “你以为,我是那么好骗的么?”沈佩元问,“给你解了禁制,任你用回春术耗时间么?抱歉,我见过你与人切磋的招数。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穆玖伏长叹一声:“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么?万一是真的呢?”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沈佩元说着,手上猛然用了几分力气,“我这辈子冒险太多,早已不会轻易相信他人了。况且,你还是张绥的后人。” 沈佩元越说越激动:“还我灵根?说得好听!就算没有灵根,我也能活!你自以为很了解我?你当真知道我最想要什么?我告诉你,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她叫起来:“我想要的一切,都被张绥夺走了。我这一生,早就被张绥毁了!” 她说着,手上一用力,穆玖伏便被她掀翻在地,倒在地上,难以起身。沈佩元却哈哈笑起来,她在山洞里来回踱步,又狠狠地踹了石壁一脚。 “神女之位本该是我的,整个巫山派,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我从来就没有输过!可师尊将神女之位,传给了张绥!” 她还记得那日,师尊将她们都叫到一处,言说自身病重、命不久矣,需要选拔下一任巫山神女。为此,巫山派将摆三十六场擂台。 沈璂那时才十九,是巫山派最为年幼的小师妹。可她向来是学得最快的一个,也逐渐成了修为最高的一个。同门都说她天资聪颖,的确,她想,若非天资聪颖,她也不会被师尊抱回巫山派。如今,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 三十六场擂台,她次次参加、从未输过。这其中有些难缠的对手,但她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于是,她拼尽全力,最终还是成功赢过对方。击败最后一个对手时,对方倒在台下,呕血不止,而她则畅快地长叹一声。她知道,神女之位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想着,在众人慌乱的惊呼声中,她回头看向张绥。张绥就立在人群中,正在帮忙救治那位昏迷的师姐。她并没有参加这次切磋,一场都没有。 为什么不参加呢?沈璂实在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唯一抽出来的一丝心思,便是在揣测张绥的想法。 很快,便到了公布结果的日子。沈璂志得意满,自以为她将是下一任巫山神女。该轮到什么名号了?庚戌?正想着,手持神女宝印的师尊却走向了张绥,亲手在她眉心画下水波流云纹——那是巫山神女才配拥有的印记。然后,在沈璂的目光下,她将神女宝印郑重地放在了张绥手中。 为什么?沈璂不解,明明,是她赢了。难道,是她还不够强么?不、不,她明明赢了!这个位子,本该是她的! “我成了一个笑话,”沈佩元说,“我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说着,看向穆玖伏:“她抢走了我的神女之位,可我当时,竟还没有认清她的真面目。” 她走到穆玖伏面前,伸手拨开她面前的碎发,又掐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你了解张绥么?”她问。 穆玖伏说:“一无所知。” “是啊,你不了解她,即使你是她的后人,”沈佩元说着,松了手,任由穆玖伏的脸跌在地上,“我也从未了解她,即使,我们朝夕相处。即使、即使……” 即使,她爱她。可这话,她已经羞于说出口了。 她爱她,这份爱意具体从何时开始,她已记不得了。她只记得,七八岁的时候,师尊的身体就已经不大好了。本来,她是被师尊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后来,师尊逐渐力不从心,便寻了几个徒儿代为照看,张绥便是其中之一。 张绥比她大了十岁,但她常在师尊近前服侍,也因此,沈璂与她最为相熟。她常常黏着她,看着她做事,跟着她练功,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成天唤着“惠安姐姐”,说个不停。 而张绥呢,她也乐于将沈璂带在自己身边。即使她不爱说话,而沈璂仿佛大清早的麻雀。即使她性子沉稳,沈璂却是一个惹祸精,每天都不消停。她总是温柔地笑着,唤着“沈师妹”,看着她做事。那笑容,似乎可以包容世间万物的戾气,让人心怀舒畅。 沈璂喜欢她、很喜欢她。到了夜里,她也喜欢黏着她。她总是要和她挤在一张床上,抱着她睡觉,不然,她就会失眠一整晚。有时候,在她犯错时,张绥也会说几句重话。可这对沈璂来说并没有什么,因为她知道,即使她犯了错,她还是会接纳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依然可以爬上她的床,缩在她怀里,对她撒娇。 十五岁那年,神女己酉为沈璂举行了及笄礼。在及笄礼上,神女为沈璂赐字“佩元”。 “‘女子许嫁,笄而字’。我们不讲外边的规矩,但你今日有了字,便意味着你成人了。”张绥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 “成人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沈璂说,“我似乎只是多了一个表字。” 张绥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有些怅然:“我在外边有个妹妹,比你年长几岁。我离家那年,她还没断奶。若按照外边的规矩,如今她也应该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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