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话说完,只听一声叮咛细响,剑锋铁鞘摩擦间,女人便已利落地收剑入鞘。 回头看了一眼来时崎岖陡峭的山路,她再不犹疑,转身向前走去。 一道颀长的黑影落在地上,光线明灭间,很快消失在阴暗寂静的林里。 周围的冷气森然似乎在提醒着她—— 这是一条命定的,不能回头的路。 . 白尘再次来到囚仙台时,中间被玄链困住的女人已经昏迷多日。 她面容冷然地站在荡尘身前,目光似乎透过那脆弱苍白的脸,窥见了无尽的空间以外。 “竟然还有残念留在下界...” 白尘指尖轻捻,了然地勾了勾唇。 她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玉台上,被玄铁囚锢住的仙尊双眸紧闭,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她的手腕早已伤痕累累,随时都会渗出血来。 “怎么还不醒?” ——荡尘被人抬起了下巴。 白尘加重手下的力道,毫不顾忌地用道气冲击她的识海。 良久,她目含笑意,居高临下道:“本座知道你醒了,睁眼。” 手中的皮肤冰冷,沁着寒意。 荡尘神思恍惚之际,只觉得有人在摆弄自己的下巴。 感受到愈加刺痛的力道,她终是忍不住眉头轻蹙,抬眸间望进了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瞳里。 “你想召回残念补全灵魄...然后回到下界是不是?” “你想离开本座?” 耳边的话音咄咄逼人,带着些不满。 荡尘意识逐渐回笼,在听清楚这人的话后,心中颇觉好笑。 被囚百年,她从没有一刻觉得白尘那么卑劣可憎。 面前的人说着说着,竟然抬手摘下帷帽,露出了深邃似玉刻的五官。 白尘的眉眼隐藏在暗色里,说出的话字字分明:“痴——心——妄——想——” 拖长的音调带着几分挑衅与散漫。 荡尘这几日用仅存不多的道气寻找下界残念,神识早已虚弱不堪,因此并未理会这番不怀好意的话。 只是眸中清明,仍含半分讽笑之色。 “你困不住我的...”荡尘话音暗哑,敛眸道:“终...呃——” 她被锢住了脖颈。 “杀了我罢——” 涣散的瞳孔望向无尽虚无中的一点,破碎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干涩而疼痛:“月圆则缺...水满则溢...你想得到的东西太多,注定...毫无所获。” “毫无所获?”白尘嗤笑。 说完她冷然松开手,视线落在那咳嗽不止的人身上,垂眸不屑极了:“本座拥有凡人艳羡的无尽寿命和至高修为,你说本座毫无所获?” “咳咳...无...无尽的寿命是你的么?修为高超...便可以为了一己私利置天下生民于不顾么?白尘,你高高在上太久太久了,久到湮灭了良心。” “良心是什么东西,本座不需要。”她敛眸:“闭嘴,否则真的杀了你。” 白尘的话带着一些不自知的孩童般的语气,却又夹杂着成人相对粗粝的声线,极为诡异。 “你终会失去所拥有的。”荡尘弯唇,似乎看见了一个人最终的结局。 “是么...”白尘面无表情,忽而凑近她的眼,笑得粲然:“本座不是还有你么...主人?” 时光回溯,斗转星移。 荡尘闻言,思绪忽然飘过万年光阴,来到了古老的时间尽头。 在那里,灿漫云海几乎占据了一半深蓝,天地间诞生的第一只神兽,遇见了世间第一位引灵入体的修士。 . 入夜万籁俱寂。 月明宗内,弟子们像往常一样纷纷和衣入眠。 白以月身为掌门之尊,自然免不了处理宗内纷杂的事务,因此直到半夜,还没有丝毫吹灯的迹象。 “师尊。” 束着乌亮马尾的稚龄姑娘抱着一摞书册来到她面前,恭敬道:“弟子已将这些册子全部处理完了,请过目。” “嗯。” 白以月坐在桌前,闻言屈指敲了敲旁边,示意将书册放在那里。 夜色深重,窗棂洒下一小片银白月色。 良久,她终于将笔锋稳稳一收,满意地看着上面的清隽俊逸的字迹。 “师尊,您快些歇息罢。”望着那黑白分明的眼瞳里隐隐泛出的血丝,安然忍不住劝道。 白以月听了,手轻抚在她的肩膀上,温声开口:“知道了,安儿,你先回去吧。” 这个女孩是她半月前在青城捡回来的,根骨不错,心性极佳。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双生死异瞳,可堪破世间一切虚无幻像。 安然敛眸,对着白以月拱手施礼道:“......是。” 说完,她脚步轻盈地走了出去。 女孩面庞清秀儒雅,只是阖门抬眼间,右眼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是全然的素白。 寝殿前方是一片梅林,她快步走在其中,感觉周身阵阵发凉。 “站住。” 安然闻言身形一僵,感受到背后的危险气息,她咽了咽口水,慢慢转身—— “你...你是谁?” 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白衣女子,她忍不住颤声道:“...这...这里是月明宗,无论你是什么妖邪,都会...” “在房中时,你看到了本尊,是不是?” 荡尘挑眉问道。 “...看见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你师尊?” “我感觉你是好人。” 生死异瞳的有超乎于常人的感知,这番判断必是出自女孩真实的内心。 好人? 荡尘饶有兴味道:“本尊可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对你的师尊。” 闻言,刚刚看起来有些害怕的女孩突然睁大眼珠,雪团似的脸更白了。 她的眉眼染上几分惊疑,启唇道:“那...那你是坏人?” “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荡尘转瞬来到女孩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此刻被她这番动作吓到,那只全白的眼睛虽然没有瞳孔,但就是让人看出几分震惊之色。 “你...你放下我!” “不放。” 荡尘语气平静。 她目光移转,忽而望向那乌黑枝干后露出的一角素白,凝声道:“还不出来么?” 嗯?还有别人? 怀中的女孩不再挣扎,而是顺着荡尘的视线看去。 黑白光线的交界处,梅枝投下一片斑驳树影,清冷而孤寂。 白以月从树后移步走出,于暗色中踏入如银月下。 “没想到,之前跟在白掌门身后的小丫头,如今也成为旁人的师尊了。”荡尘笑着看向她,眉眼清亮。 “...仙尊。” 白以月眸中似有融冰,她喃喃低语,如同梦呓般飘渺惊惶:“怎么今夜入我梦了呢...” 荡尘将怀中的孩子放下去,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不是什么梦。”荡尘伸手将一朵不知从哪里摘取的白槿花戴在面前人的鬓边,抬眸赞道:“真好看。” 在那灼热的视线中,白以月长睫轻颤,似乎有些无措和难以置信。 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她终于从无尽的思忆中回过神。 白以月将鬓边那朵轻柔绒白的花拿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启唇道:“是很漂亮。” 语气低沉轻弱,有些掩饰的意味在。 荡尘感受到此刻她流露出的退却和怯意,不由得想起了以前。 那时,这丫头可是胆大得很。 还记得有一回,她竟直接在她师尊面前说要和自己结为道侣。 但儿时妄语,谁会当真? 思及此,荡尘的视线静静勾勒着白以月的眉眼,似乎有些好奇和兴味:“漂亮?你说的是花么?” “嗯,是花。”手中的长笛冰凉细腻,白以月长时间握紧它,竟然将其染上了体温,她垂眼摩挲着其上的纹路,又补充了一句:“花很好看。” 荡尘见状,抬眸扬起一抹微笑,神情自若道:“我说的不是花。” “是你。” . “你来这里,应是宗门有令吧?” 浅洺倚在一处灰白色的墙边,望着姜抚书道。 她的脚边都是些杂草青苔,湿滑而脏乱。 刚刚二人绕着木鸢山外围走了一圈,发觉内里有奇怪的灵气波动,便猜想是修士设的圈套,为了避免惊动那些人,她们只能先回到村中找了一处废弃的庭院再行商榷。 姜抚书坐在距离她不远处的一块断木上,闻言掀起眼皮看向浅洺,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了一句:“你最近还好么?” “聚才大会在两年后才开始,你没有去闯天门,也未选择回宗。”姜抚书低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 浅洺听了这番话,先是垂眼笑了笑,然后抬眸看着她,目光坦然:“抚书,我是在做一些事...但如今,还不能告诉你。” 她问:“你觉得这人界如何?” 姜抚书闻言柳眉微挑,不知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静了半晌,她如实作答道:“不好。” “哪里不好?” “人皇昏庸,以凡身妄求长生问仙之术,懈政享奢,以至朝堂奸佞横行,保守派大行其道。”姜抚书摇头:“前几日,竟然还有大臣上书取消女子科举,人皇虽未明确表态,但态度暧昧...” 她勾唇苦笑,话里的无奈显而易见:“恐怕百年后,前皇的心血就要付之东流,成为史书上的半纸黑字了。” 浅洺感受到对方低落的语气,神色不变。 她缓步走到角落的一方绿竹处,折了根细直的枝,然后以竹作剑,手腕轻转间脆声问道:“修士,不是一心向道么?怎么还忧心起人界的事情了?” 浅洺把玩着手中的竹枝,垂下眼睫低声开口:“我小的时候,最羡慕你们无外忧挂怀,只醉心道途。” “你们?”姜抚书察觉到她话里的失意,忍不住安慰:“你如今也是修士,少时期许已经成真。” “是啊...” 浅洺低眉浅笑:“你说的不错,但是后来我发现,成为修士也救不了自己。” “有的东西就像是一滩烂泥,无时无刻地想要黏附着在你的脚上,妄图将人拉入沼泽泥淖。”她羽睫微垂,眼尾冷冽如锋:“为了将这些脏污踩在脚底,就必须站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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