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近一个月没有见面,视线相对,眸中皆倒映出彼此的身影。 “宁安,你怎么在这儿?” 站在原地未动,姚月率先错开视线,将破川收剑入鞘,她抬眸平静道:“......找本尊有事?” 宁安嘴里咂摸着自己的名姓,心里无端涌起些烦躁。 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尊会突然不理会自己,是自己犯了错,还是哪里惹了师尊不高兴?她感觉心中缺失了某些东西,像是指缝间流淌的细沙,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得。 “师尊。”宁安走上前去,将这些天淬炼的纯灵晶体交给姚月。 她握住姚月的手,将一个极为莹润的玉簪放在那素洁掌心中,说:“时生,此簪可明净灵台,压制心魔,你收好了。” 宁安说完后退一步,抬眼笑道:“我知以师尊的修为,窥破心魔是迟早的事情,但我若能帮上一点,也是好的。” 姚月垂眼,指尖捻着玉簪,低声道:“......纯灵?” 至灵之体可以将丹田中的灵气淬炼,从而转化为纯灵,纯灵乃天地极净之物,可驱邪灭魔,澄心静气,压制乱心。 但淬炼的过程极为艰难,需要日夜不歇,心神凝聚,不得松懈半份。 “你......” 姚月望着宁安,见人眼底微红,墨衣在身更显容色苍白,隐隐透出些不眠不休的倦意,不由得喉头艰涩。 “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不论师尊唤我宁安还是怀黎,或者是些别的名姓,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弟子都不在乎......什么公之于众......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宁安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攥在姚月肩头,对视良久后,竟突然半跪在地上,紧紧揽住了她的腰,眼睫下的眸色暗流涌动,脸上却无甚表情。 “师尊别不要我,好不好?”宁安闭眼,忽而温声道。 姚月被她蛮横的力气弄得心神不稳,她想要后退,却被人锢的紧,逃脱不得。 半晌,她启唇,低声问道:“...什么都不想要了?” “是。” “那......” 那你为何不放开我。 姚月刚想开口,就被打断了话,宁安似乎料到了她会说什么,在她之前开口道:“只要师尊。” “除了师尊,谁也不要。” 姚月被这句稚童般无赖的话气笑了,腰间的手力道加重,似乎深怕她离开。 此地僻静清幽,原本颇让姚月有些误入世外桃源,脱离世俗之感,但眼前人的存在,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道心被俘,再也不得脱身了。 宁安忽然感到头顶传来轻轻的痒意。 姚月手指轻拂宁安发丝,居高临下,垂睫淡声道:“是么?” 她突然化作幻影,手腕轻转,破川剑刃便瞬间搭在宁安脖颈,寒芒毕露。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本尊杀了你?” 姚月看着双臂垂落的宁安,缓缓闭眼,语气轻薄如雾,“怀黎,你明明知晓,本尊修无情道,沾染凡情,会影响道途,如今弊端虽未曾显现,但有朝一日,我心有意,想要道途明顺,杀妻证道,你就在劫难逃......” 说完一席话,她睁开眼睛。 低头望向那双平静的眸子,姚月见宁安面色如常,突然拽起她,将人压在树上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 ——那动作快而迅猛,后者只觉得唇齿一甜,随之口中便腥甜漫溢,胸腔沉闷。 姚月握住宁安的脖颈,指尖泛白,一字一顿道:“告诉本尊,宁安,怀黎,你不怕么!” 身前的人发丝散乱。 闻言,轻轻抹去嘴角的艳红,竟是低笑出声来。 仿佛被握住脖颈,桎梏生命的不是她一般。 “师尊真是....”宁安侧头啐去一口血沫,勾唇笑道:“真是身如玄电,机敏迅捷,弟子甘拜下风。” 这话带着些调笑意,姚月抿唇,手中的力道却不忍加重半分。 “师尊......不,时生。” 发丝散乱地垂落在她肩颈处,宁安脸色苍白,忽而笑了笑,说出的话暗哑艰涩:“你还记得儿时说的话么......” 儿时? 姚月蹙眉,清艳的五官在残阳下温玉般素洁。 儿时她说过什么话? 突然被放开,宁安跌坐在地上。 倚着树干,她捂着酸痛的脖颈,哑声继续道:“你说不会伤我...我信...一直信的...” “我何时说过?” 姚月敛眸,长袖在微风下飘荡。 她低头,启唇淡声道:“你又何曾见过我少时模样?”
第144章 皎月 宁安抬眸,看着面前熟悉的眉目,忽然从其中感受到了一丝陌生。 这是她的师尊,她的道侣。 “师尊受罪,是弟子胡言乱语...”良久,宁安缓缓起身,不顾脖颈处刺目的红痕,就要离开。 ——她不能说。 当初荡尘师祖抹掉姚月的记忆,便是担忧沾染因果会影响自家徒弟的道途。如若今日她说了,恐怕对不住师祖的苦心。 “站住。” 看着宁安在自己身边走过,姚月侧眸,握紧了掌心的冷袖。 “...黑渊主魄仍存,经商榷,半月后,本尊要与五宗掌门前往黄沙之境,彻底将它灭杀。你身为忘魄境大能,且担阵眼之责,需一路同行......莫忘了此事。” “不会忘。”宁安说。 “多谢。” 姚月闭上眼睛。 闻言,宁安回头看了看背对着自己,丝毫没有回头的人,不由得顿住步子,哂笑开口道:“时生,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更何况,庇佑苍生,也不是你一人的事,我自然要陪你一起。” 姚月眸光轻颤,忽而转身望去,“怀黎...你——” “误你道途,我不认罪。” 不远处,轻佻的话从宁安口中说出,眼里却带着些认真,“我这条命,师尊可以随时拿去。” “只是,还请师尊莫要自己动手,交给弟子便是。” 宁安想,她可以还师尊这条命,因为是师尊在雪地里收她为徒,救了她。 ——她本就欠她。 但,宁安受不了姚月亲手杀她。 一条命尚不足惜,但心爱之人对自己刀剑相向,却会让她心如刀绞,难以释怀。 “好不好?” 这是什么话? 她的命,竟在她口中如此微不足道么?自己想要,她便给? 姚月抿唇看向宁安。 这人向来隐忍,心性至坚,从未在人前表露半分怯弱,如今在自己面前,却处处退让,无一丝不忿...... “弟子告退。” 宁安拱手,转身打算离开,但步子还未迈出,竟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梅香浅淡,软玉贴身。 “别...别走。” 一滴清泪从眼尾滑落,姚月把脸埋在宁安后背,在淡雅的木香中,带着哽咽,缓缓启唇—— “......别离开我...怀黎…”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低的听不出什么。 宁安却早已心神大乱。 她的双脚在这样虚弱恳求的语气中,重若千斤,再也走不动分毫。 “师...时生...” 宁安迅速转身将人揽在怀里。 轻拍着姚月的后背,她垂眼看见师尊潋滟的眼尾,弧度锋锐,却染了半寸泪痕,心中酸涩。 宁安小心翼翼道:“你别哭...” 这...她从未见过师尊流泪! 莫说流泪了,就是受伤时,这人也永远风轻云淡...如今怎么... 宁安低头,想要安抚几句,却被怀中人攸然堵住了唇。 “......” 不远处,轻英和白以月正一前一后徐徐走来,几息后,若步入此地,定会发现她们的身影。 宁安拿不清姚月到底想做什么,只能由着她乱来。 但姚月动作间毫无章法,吻了几下后,感觉到宁安胸腔传来的震动,知她在憋着笑意,耳垂的艳色更深,张口便咬了下去,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嘶......” ...... “姚仙尊?” 轻英步至柳下时,见姚月和宁安也在此地,两人手持长剑,肩头落了不少柳叶,不禁笑道:“仙尊雅兴,此处水秀山青,莫不是在和宁安击剑论道,共赏荷色。” 宁安拱手行礼:“——掌门。” 轻英点头。 身旁,白以月的视线扫过宁安,转而看向姚月,见人面色泛红,眸色染水,挑眉道:“时生...雅兴。” “欸?” 宁安起身后,轻英余光看见她嘴角的血迹,不由得眉头一皱,“宁安,你这......” “练剑时...” “本尊咬的。” 宁安心头一颤,侧头望着那雪白素影,忍不住眨了眨眼。 姚月看见自家掌门徒然苍白的脸色,神情如旧。 在死一般的静寂中,她勾唇,不紧不慢道:“掌门,阿皎来此,可是为了黑渊一事?” 轻英现在哪里听得进正事! 她的神思混乱,心里一直重复着姚月刚刚说的话,心里沉了又沉。 咬的? 咬的!! 之前,她不是没有察觉到端倪。 向来冷淡的仙尊,每每看向宁安这丫头的神情,分明不是什么对年轻后辈的勉励和欣赏! 而是......情意难掩。 半晌,轻英转头看向脸上丝毫没有讶然之色,目光中,甚至还带着隐隐笑意的白以月,闭眼低叹道:“......白掌门,此事,你一早便知?” 白以月手背在身后,闻言微微牵唇:“不错。” “这...” 此等欺师灭祖,罔顾师徒名分的事,宁安不清楚,姚月难道不知?! 轻英眸色一暗,思及此,她抬眼看向姚月,拢袖高声道:“仙尊,此事不妥!” “不妥?” 姚月轻轻一笑,在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拱手认真道:“掌门,待黑渊受诛,本尊愿入轮回阵,历四世轮回,破无情道途。” 什么! “不可!”宁安走到姚月身边,牵起她的手在掌心紧紧攥着。 视线落入她的眸中,她看着姚月,一字一顿道:“时生,不行。” “姚仙尊!” 轻英已然生了怒气,她不顾一旁白以月的阻拦,道:“我与宗内两位长老,虽名义上都是荡尘先祖的徒弟,但真正悟得师尊所学,能够传承衣钵探寻大道的,就只有你姚月了!时生,你破无情道,是对先祖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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