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魄境的修士,当然有资格自称为尊,他看着面前早已今非昔比的女人,咬牙冷笑一声,讽刺道:“......凡人到底鄙薄!连上古阵法也认不得。忘魄境又怎样?靠着外力得来的仙骨罢了。” 残卷已全,师尊再也不用献祭修为来补全阵法。宁安语调虽冷,但沉闷的心终于轻快许多。她挑眉,微笑挑衅道:“比你那个欺凌弱小的儿子强——” 陈弃眼底一暗,浑身气势瞬间冷下来,威压外放,直直冲向宁安,道:“......你说什么!” 如今宁安的境界还不及陈弃,轻英见他真的动了真格,连忙想要阻止,却被一白皙修长的手按住了。 姚月气定神闲地收回袍袖,眉眼一弯,在月色下倾泻出极致的清艳,如山巅细雪。 看着宁安以威压与陈弃相抗,她轻轻摇头,淡声开口道:“......莫管。” 白以月倚在魏秋肩膀处,闻言,眼睛眨了眨,很快想清楚了一些事,她摇头笑出声来。 “白掌门,你笑什么?”石袁敏站在一旁,疑惑道。 “伏魔阵作为上古阵法,以吸收人欲贪念、嗔痴爱恨为名,这也是它可以桎梏黑渊的缘由,此图如今还是......死的,要想显现其玄妙,必须依靠道气催动,当然——”白以月勾唇一笑,懒懒道:“......境界高深修士的情绪,也可以起到相同的作用。” “......的确。” 石袁敏蹙眉,过了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焕然大悟,高声道:“原来如此,难不成宁道友想用陈掌门的怒——” “怒气化形,自可以被阵图吸收。”魏秋低叹一声,认真道:“......免得姚仙尊动手了。” 七人商酌所在,是一山一湖的交界处,建在其上的雅亭巨大无比,亭角高翘若飞天凤鸟,眼珠点漆,栩栩如生。 亭子是用金甲木制成,不惧火烧雷劈,即使是忘魄境巅峰的术法,也不会损伤分毫。 宁安的视线落在地上的伏魔阵图上,神识一动,便将它放大。 几人站在阵图边缘,从上往下看,身形皆变得渺小起来。 姚月见状,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手指微动,悄然把一丝莹白道气注入。 阵图被道气侵染的瞬间,上面纵横交错的线条忽然再次焕发光彩,黑色的纹路浮现出琉璃一般的色泽,在亭中熠熠生辉。 宁安眸色微凝,手中动作一变,便将生死剑意漫出。 和陈弃的威压相撞的一霎那,陈弃的身上突然出现一股淡淡的黑气,以极快的速度凝成一缕,没入脚下的阵图中心。 气波散去,亭中恢复寂静。 看着阵图上的纹路忽然有了变动,黑色线条如流水般交错蔓延,许多隐藏的图案浮现出来,陈弃神色一僵。 此情此景,终于让他彻悟。 自己这次,是彻彻底底被那臭丫头耍了罢! “好好好——”他黑着脸,在这些同辈掌门中丢脸,让他心中火气越盛,忍不住一字一顿道:“宁安!本尊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 轻英冷下眸子:“此事作罢,陈掌门——” 一股磅礴的道气突然以不可抵挡的威势压制住陈弃身上漫出的杀意,姚月收回手,长袖在冷风中飘荡。 眼底白皙的皮肤被纤密的长睫投下一小块阴影,她目含霜雪,容色出尘,更显神姿高彻。 “阵图已全,伏魔阵的布设刻不容缓。” 将阵图缩小收入袖中,姚月抬眼望着犹自气愤不已的陈弃,淡声道:“此番催动阵图,保三洲五郡无虞,有陈掌门一份功。” 陈弃知道自己被宁安摆了一道,原本愤懑难堪,听了番话,强自冷静下来。 到底是自己先开口质问宁安的,既有了台阶下..... 良久,他冷哼一声,收回威压,拱手面无表情道:“姚仙尊,此事,本尊忘不得。” 宁安倚着圆柱,天际若隐若现的寒星在身后映着,她散漫道:“...催动阵法本就损耗修为,你天机宗向来以奇阵著称,怎会不知?” 陈弃气极。“姚仙尊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算什么损耗?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让本尊以心绪催动?” 姚月身处归元,道气不稳。 除了白以月,任何宗外人都不知晓姚月的状况。 宁安敛眸。 是啊,之前,此事对于师尊轻而易举便能做到。 但如今…以师尊的状态,她可能会削弱元气,从而更加虚弱。 她不愿看她有丝毫的损耗。 即使她愿意。 在五宗掌门齐聚之前,宁安早就想起了这张保存已久的图纸,告知姚月后,便知晓它就是伏魔阵残卷中,遗失的最后一片。 安然姥姥赠予她的东西,竟然如此宝贵。 ——想必,就连她本人都不知情。 得知还需要加以催动,得到完整的阵图,宁安本想自己来,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有天乾境修士,才能复此图原貌,即使是情绪催动,伏魔阵也只会被忘魄巅峰以上的、修士的心念唤醒。 道途漫漫,非意志毅勇者,不可达。 而这天下的局,好似修为越高深,越能在其中挥斥方遒。 宁安忽然有些了悟。 她还是太弱,有些东西替不了姚月,也帮不了她分毫。 …… 月移影动,夜里凉风习习。 此时,五宗掌门和姚月围在圆桌前,正商讨着各自负责的部分。 望着姚月有些单薄的身姿,宁安第一次觉得那素影如此高不可攀,难以逾越。 穷我一生,可否站在你身旁,与你并肩而立? 宁安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 “宁安。”姚月淡声唤她,想让她与五宗掌门一起,商讨伏魔阵的布设。 宁安作为阵眼,于阵法中发挥着关键的作用。 “来了。” 不是怀黎,是宁安。 在外人面前,她总是唤她名讳。 女人边走边暗暗想着,这样也好,师徒师徒,总是师在前,徒在后,这样的名分是两人情意的起始,到了如今,却已成最大的桎梏。 “时生。” 来到姚月身后不远,宁安突然好奇,想看看这样唤她,师尊会有什么反应。 果不其然,悬在阵图上勾画的手指一僵。 姚月放下笔墨,回眸温柔的冲她一笑,在夜色里,像极了那高高绽于枝头的玉兰,矜贵非常,她眼睫微垂,淡声道:“......过来。” 白以月蹙眉,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息。 两人吵架了么? 而其她掌门则心中存疑。 ——徒弟直接唤师尊的字,有些太过僭越吧? 可能是师徒关系好,不在意这些虚礼? “好啊......” 宁安笑了,毫不掩饰眸中翻滚的情意,像是窥伺已久,亟待咬住猎物脖颈的野兽,“——师尊。” 她温声道。 …… 夜色深重,自齐鸣阁回府后,白以月就见着宁安和姚月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不同的房间。 闭门不出,灯盏瞬息湮灭。 白以月:“......” 这师徒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 “小娃,你怎么冷着一张脸?” 屋内,身着红衣的剑灵坐在桌上,把一根手指按在宁安脸颊上,撅嘴不解道:“你不会,与主人吵架了罢?” 依这两人的性子,不可能啊。 借着月光,宁安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石吊坠,推开她的手,声音淡淡:“没有。” “那你们怎么不一起.....睡?” 阿兰眨眨眼,暗道你可不是这么节制的人。 “学着尊师重道些。”宁安侧眸盯着她,凉凉道:“......不行么?” 阿兰干笑一声,看着那琥珀色的眸子,她瞬间化作白光遁入荡尘剑,脆声道:“傻子才信!” 过了良久,就当宁安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阿兰的声音突然从荡尘剑幽幽传出。 “主人她身处高位惯了,一心向道看淡生死,对道侣私情最是不通,你既爱重她,何必在乎太多?在外人眼中,师徒也好,情人也罢,陪在她身边不好么?” 宁安闭眼,忽觉倦乏。 她揉揉眉心,笑出声来:“有些事情,是躲不了一辈子的。这世上有没有道侣,其实无谓得很,但一旦遇到了想要陪伴一生的人,谁不想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甘心庇于身后,是懦者所为。” 阿兰不懂。“你们不是在一起了么?这难道不够?主人位高权重,在修仙界无人能与之相抗,你得到了她,又为何惹她伤心?” 伤心? 宁安愣住。 “什么伤心?”她不由得蹙眉开口。 阿兰坐在剑海的苍云上,摇着两条腿,“我曾与姚仙尊神识相连,即使如今你成了我的主人,我依旧可以若有若无地感知到她的心境。” “现在,她很难过。” . 黄沙之境。 狂风大作,漫天的沙尘被卷到空中,遮云蔽日。 苍云洞内却是一片寂静。 昏暗中,几道忘魄境气息携风而来。 看着面前的七位忘魄境巅峰的妖兽,黑渊坐在上首,玩味地摩挲着玉座上的兽皮。 滴答—— 兽皮边缘滴着血,细长的绒毛下,有些暗黑的痕迹湿润无比,像是才在某活物身上剥下来。 “这就对了......”黑袍里传来一道低低的女声,她闲适的倚着后座,微笑道:“本座可不想一个一个唤你们来,在这黄沙之境当了那么久的霸王,修为应该很不错,怎么皮都被剥下来了,还不叫疼?” 察觉到那幽冷的视线落到身上,对面,一个脸上苍白的“男子”闻声跪地。 余光瞧见那被杀死的狐主,他咽了咽口水,颤声道:“主上哪儿的话,属下...马首是瞻...为主上效力。” “不杀我了?” 黑渊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瘫在地上的、血肉模糊的一团,忽而歪头道。 其它的妖兽也陆续跪下,抖如筛糠。 男人咬牙道:“是...狐主蛊惑,我们从未有——呃!!!” 他的话突然哽在喉咙,再也说不出了。 黑渊满意地瞧着面前大惊失色,再也维持不住冷静面容的妖兽主们,目露笑意,将手中脆弱的脖颈一息捏断。 扔下那瞬间失去生息,恢复到原貌的蛇妖尸体。 她看着面前的六“人”,不紧不慢道:“本座不喜欢说假话的......知道么?” 一个五官如雪,貌似芙蓉的“女人”壮起胆子,颤颤巍巍地拜了下去,低声道:“主上在一日,我翠鸟族,便一日奉您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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