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卿回病房的途中,医护推着一具蒙着白布的病床推车经过,家属哭声震天,裴宴卿看了一眼白布下隐约的人体轮廓,忽的别过了头。 她贴在墙边,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家属的哭声远去,裴宴卿抵着墙往几步开外的长椅走去,缓缓地坐下。 血液流往冰冷的手脚,许久以后,裴宴卿才重新感受到人类的体温。 她攥着长椅的扶手,大口地喘气,空气越发稀薄,明明不在水里仿佛却要溺毙,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干呕了几声。 喉咙焦渴。 她忽然不是很想回病房,正要起身去买瓶水,眼前适时地出现了一瓶矿泉水。 裴宴卿接过来,拧开喝了两口,才道:“妈。” 裴椿坐在她身边。 裴宴卿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我听你乔姨说,你最近精神状态挺好的。” “什么?” “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无差别攻击,逮谁咬谁。” “……”裴宴卿道,“您别挖苦我了。” “不是挖苦,是真心夸奖。”裴椿说,“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别人,越来越有我的风范了。” “……” 裴宴卿勉强牵唇笑了笑。 裴椿靠进长椅里,视线落在走廊对面,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因为你的心已经耗无可耗,连心血都熬干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支撑自己。” 裴宴卿低头看着自己两手捧着的矿泉水,眼周泛红。 裴椿长长的沉默。 “我没想到那孩子那么决绝……” “妈。”裴宴卿打断她,声音不算激烈,但她紧紧扣住裴椿手腕的手,足以出卖她的情绪。 外耗有什么用,徒有其表,她还是选择煎熬自己。 裴椿顺势拉着她的手站起来,道:“好,不说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我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 “……” 半个小时后,裴椿带着裴宴卿出现在一家餐厅里。 裴宴卿:“妈,我真的没胃口。” 裴椿:“那就陪我吃,我坐飞机饿到现在。” 裴宴卿:“……” 裴椿轻斥:“瞧瞧你这个德性,失魂落魄,哪有半点姓裴的风范。” 裴宴卿:“……刚刚你还说我像你。” 裴椿:“哄哄你的,还当真了?坐下吃饭,你点菜,我老花看不清。” 裴宴卿被迫点菜,一道一道地问过去,两个人点了四菜一汤,两碗米饭。 裴椿在饭桌讲公司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裴宴卿吃下了一碗饭,菜也被两人消灭了个七七八八。 裴椿偷偷拍了张照片发给乔牧瑶。 乔牧瑶:【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裴椿:【早得很,心病还需心药医】 裴椿回想起刚才见到她路都走不稳,慢慢挪到长椅,弓身大口喘气的样子,忍住叹气的冲动。 乔牧瑶:【怎么了?】 裴椿:【晚上和你说】 乔牧瑶:【行,我先去和画廊的人开个会】 两人从餐厅出来,回到医院,病房门口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卓一雯。 裴椿道:“柏奚病情稳定,你该上班了,我把一雯留给你。这段时间忙得我都多了一条皱纹,让你妈省点儿心。” 卓一雯:“裴总好。” 裴宴卿:“好,我今天就工作。” 卓一雯抱着笔电,和裴宴卿一块进了病房。 裴椿走在最后,照例慰问了一下柏奚,她们俩的关系完全取决于裴宴卿和柏奚的关系,现在二人形势不明,裴椿也不好表达越界的关怀。 这方面倒是乔牧瑶更自然。 她没有裴椿的形象高冷霸道,柏奚又觉得她有妈妈的感觉,三年间向来是她们更亲近一些。 裴宴卿曾经拜托乔牧瑶多关爱柏奚,是以两人除了在家庭群外,平时还有联系。 柏奚昏迷刚醒时,裴宴卿也有很难自处的时候,不论生理心理都支撑不住,是乔牧瑶在其中转圜,才让她相对平稳地熬到了现在。 乔牧瑶名下有一间画廊,经理找她,暂时回了滨水。 VIP病房宽敞,甚至有接待的客厅,裴宴卿正坐在沙发听卓一雯汇报工作。 裴椿在病床前,扫了一眼那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早些好起来,我认得你妈妈,可以给你讲一些以前的事。” 柏奚眸心微颤。 “……谢谢裴姨。” 裴椿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趋近柔和。 听乔牧瑶转述过裴宴卿的猜测,她是想要复刻柏灵的一生。 这个念头即大胆又疯狂,亦无比清醒地执行。如果是旁人,或是电影角色,裴椿一定会欣赏,但她是自己女儿的伴侣,她除了五味杂陈,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希望她能早日想开,怜取眼前人。 “裴姨。”柏奚的声音轻轻打断了她的思绪,“裴宴卿怎么样了?” 裴宴卿整日在她面前板着脸,偶尔阴阳怪气,何尝不是伪装? “我说实话,很不好。” 裴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病房外面看到的事瞒下来,只道:“你的事对她影响很大,伤好以后,你们最好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她本来还想说“如果你还想和她在一起的话”,但怕适得其反。 好在柏奚认真地应了她:“我会的。” 她们之间不能永远不清不楚,无论结局走向何处,她都有义务给这段关系画上句号,抑或是……省略号。 她偏头看向客厅的方向,眼底正好收尽裴宴卿的背影。 从她醒来,有意识地清醒开始,裴宴卿面对她的,就常常是一个背影。 她的潜意识也许已经表达出了她的态度。 爱并非万能,柏奚深刻地理解这件事。 * 裴椿在酒店住了一晚就走了,留下了卓一雯。 工作很好地占据了裴宴卿的部分心神,或许还有那个吻的缘故,裴宴卿不再成日冷冰冰的,但也没有笑容就是了。 不讽刺柏奚,但减少了和她相处的时间,哪怕她们在同一间病房。 柏奚开始了自理,自己吃饭自己看书,直到可以坐轮椅下地。 坐上轮椅的第一天,裴宴卿用眼神把柏奚身边的人通通逼走,站到了她的身后。 “我推你出去走走。”女人冷淡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裴宴卿推着柏奚的轮椅从病房出去以后,唐甜看着她们的背影,无奈道:“你说她俩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她扭过脸,看到身边和她并肩站着的人并非亲爱的娜娜姐以后,神情尴尬。 向来以精英面貌示人的卓一雯耸了耸肩,回她道:“谁知道呢?” 她小腿迈开,回到客厅,继续处理工作。 唐甜小小地哇了一声。 * 柏奚入院是夏天,如今已到深秋,刚好过了一个季度。 她全身多处骨折,脏器一定程度的损伤,即便身体底子好,躺了这么久仍然脆得像纸片。 出事以前,她已经瘦得腕子细了一截,卧床三月,加上肌肉萎缩,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戴着一顶毛线帽子,面白如雪。 医生说真正下地走路,至少是半年以后的事,还不包括艰难的复健。 住院楼外天寒,松柏苍苍,裴宴卿担心她出去着凉,只推着她在大楼内部走走。 这条楼道安静,除了医护和同样的病人家属,没有闲杂人等能上来。 裴宴卿推着柏奚在镜子面前停下,本来是想让她亲自目睹自己的样子,看看她冲动之下,不,她的选择造成了怎样严重的后果。 但刚停留几秒,裴宴卿就后悔了。既担心柏奚受刺激,她自己也受不了。 肉.体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折磨,哪一个更痛苦? 裴椿告诉她爱有反面,爱不全是美好的。她曾经以为爱最大的痛苦不过是爱而不得,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得到了爱也无济于事,她不是被选择的那个人,她站在柏奚的对面,隔着冥河。 她想问柏奚有没有后悔放弃生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这三年间,有没有……哪怕一次因为她产生放弃执行计划的想法。 爱的近义词是恨,相生相伴,如影随形。 裴椿没有告诉过她,当恨的种子滋生,爱应该如何突破困境?是继续爱还是选择……停下来。 放弃爱,也会放弃恨,放弃痛苦。 裴宴卿推着轮椅,背对镜子驻足许久。 空气中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冰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裴宴卿低头看见一顶卡通毛线帽子——对于现在的柏奚来说转头仰颈也是一个大动作,会牵动上半身,能不做就不做。 住院这段时间她是个让人省心的病号,忽略她是造成这副局面的罪魁祸首,态度可嘉。 柏奚主动开口道:“待会我回病房以后,你要不要让卓一雯陪你出门走走?南面的枫叶很好看。” 裴宴卿:“这件事我自己会决定。” 柏奚:“……” 这段日子以来裴宴卿就是这样,不论她挑起什么话题,裴宴卿都会用一句话终结她,摆明不想和她多说。柏奚不止一次向她道歉,但除了对不起她无法给出更多确切的承诺,其一她自己还在养病,需要时间想清楚;其二她不知道裴宴卿具体要什么要多少;其三,内疚作祟,她劫后余生,裴宴卿依旧陪在她身边,她觉得自己不配承诺她任何事,难以启齿。 偷亲也不管用了,裴宴卿防着她的突然袭击,脸红只是烟花一瞬即逝的事。 送柏奚回到病房,裴宴卿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她:“我出趟差,明天回来。” 柏奚两手搭在被子外面:“去哪儿?” 裴宴卿似乎惊讶她会问她,沉默了一会儿,方道:“香港。” 柏奚看着她:“一路平安,到了可以告诉我一声吗?” 裴宴卿迟疑过后才答复她:“可以。” 柏奚被收掉的手机充满电还了回来。 她按下开机键,点进微信,对塞满列表的消息置之不理,点进裴宴卿的聊天框,锁屏放在枕边。 住院部大楼有南北门两个出口,北门距离近,裴宴卿停在楼梯拐角,说:“走南门吧。” 卓一雯跟着她转弯,一出门,迎面便飘过来一枚枫叶。 她伸手接住那枚枫叶,看见裴宴卿已经走进了漫天秋色里,风衣衣角和长巾都被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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