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奚竭力回忆,没有在脑海找到任何印象,不禁有些挫败。 裴宴卿见她这样,示意陈淑仪可以开口了。 陈淑仪:“你同你妈妈长得很像,Angel。” 柏奚对这个名字表达出和裴宴卿如出一辙的震惊。 陈淑仪:“是你妈妈亲自给你取的,刚怀上你不久,她就为你取好了名字。” 柏奚仍在默默消化巨大的冲击。 裴宴卿搬来一张凳子,让陈淑仪在病床前坐下,道:“陈小姐,麻烦你把从前的事都讲一遍,从头到尾,慢慢来。” 陈淑仪:“好。” 那是1998年,香港回归后的第一个新年。 陈淑仪经老主顾介绍,来到新的雇主家,是一栋建在半山的别墅。 对方保密要求十分严格,直到进了别墅,见到雇主前,陈淑仪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别墅有很少的佣人,屋里只有一个,给她倒了茶就去擦花瓶的灰尘了。 过了十分钟,二楼的旋转式楼梯才传来脚步声,是一位美貌非常的女人,卷发幽瞳,一身白袍,简直像西方神话里的女神。 漂亮的女主人坐在她对面,染成栗色的长卷发风情性感,气质却兼收内敛,她探手摸了摸变温的茶壶,让佣人换了壶新的红茶。 “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 “是我早到了十分钟。”陈淑仪不知为何,本能地在女人面前感到局促,或许是因为她美得不像凡人。 这是陈淑仪和柏灵的第一次见面。 陈淑仪签了合同和保密协议,在柏家的保姆房住了下来。 过了几天她才想起来,她的新雇主,那个看一眼都会让人发呆出神的女人就是前著名影星柏灵。 陈淑仪道:“柏小姐几乎不出门,她在家里写字、画画、看书,有段时间还在研究风水八卦,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她好像还有在做投资,有时候会在书房工作半天。她喜欢花,春天喜欢待在花园里,指着每一种花给我介绍品类和习性,需要的光照,又耐心又温柔,我也跟着喜欢春天。后来Angel出生了,我的优待就没了,她的心思都在Angel身上。” 陈淑仪耸肩,柏奚唇边溢出淡淡的笑。 她心想:她说的Angel是我吗?就是我吗? 陈淑仪是住家保姆,上六休一,她女儿在澳洲读书,家里不用她照顾,索性不休假了,反正柏家的工作轻松,雇主漂亮又好说话,天天和柏灵待在一起。 由此她发现,柏灵不是完全不出门,只是极少,在第二年,她出门的次数变多了。 陈淑仪和她熟稔起来,偶尔会被带出去一起买东西。 有一次,陈淑仪见到她走向一个男人,柏灵让她自己随便逛逛,她和对方进了一家西餐厅。 陈淑仪说:“虽然柏小姐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俩在拍拖,就是她男朋友。” 1999年,柏灵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极有可能就是柏奚的爸爸。 裴宴卿看了一眼柏奚,果然见她靠着枕头的背微微绷直。 裴宴卿:“你对这个男人有更多了解吗?” 陈淑仪说:“后来我又见过他两次,闲聊时我向柏小姐问起他,说他是英裔,是个搞艺术的,忘记是画家还是什么,就记得佢真系好靓仔。” 裴宴卿看一眼柏奚完美无暇的脸,含笑点头说:“可以想象。” 柏奚攥了攥床单,没有说话,但看得出她很想接着听。 陈淑仪把仅有的三次见面都说了。 在她的印象里,那个英裔男人除了帅以外,还特别绅士,对柏灵格外体贴。 总之在她这个外人看来都十分登对。 她以为家里快要迎来一位男主人时,柏灵和男朋友分手了,而且不久后她就怀孕了。 到底是分手后才查出怀孕,还是她发现自己怀孕后选择分手,不得而知。 陈淑仪:“为什么分手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可能和柏小姐的抑郁症有关。” 柏奚终于开了口:“抑郁症?” 陈淑仪叹气道:“柏小姐一直有抑郁症,需要定期服药的,那段时间她病情似乎加重了。” 裴宴卿道:“1994年,她亲眼目睹前男友黄历帆在她面前被枪击身亡,她可能因此得了PTSD,亲密关系发展到最后,她越畏惧。这只是我的猜测。” 当然,也是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猜测。 陈淑仪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她又露出哀伤的神情,“想不到柏小姐那么好的人,要经历这么多苦,最后还……” 接下来的五六年,是柏家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 从柏灵怀孕,到新生命的出生、成长,为这个家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热闹。 在陈淑仪对柏灵孕期的描述里,无不充满着柏灵对肚子里的小生命的期待,给她亲手准备婴儿用品,给她取名,给她做胎教,温柔地对她说话:“Angel,想不想早点见到妈咪呀?妈咪好想早点见到你啊,我的女儿,你会长什么样子呢?” 陈淑仪路过沙发,笑说:“柏小姐,你不能这么说,你要说准时见到她,早产对baby不好的。” 柏灵笑道:“我太激动了。” 陈淑仪说:“您已经激动好几个月了。” 柏灵道:“我的女儿,我为她激动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陈淑仪无奈了:“是是是,你的女儿,没人和你抢。” 柏灵给女儿取了两个名字,英文名叫Angel,中文名叫作柏奚。 裴宴卿在这时打断她,问道:“是哪个xi?” 陈淑仪比划了两下,有点复杂,她说:“有光的那个。” 柏奚垂眸安静。 裴宴卿拿出抽屉里准备好的纸和笔,翻到笔记本第一页空白,道:“有劳你写下来。” 陈淑仪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字迹清晰。 裴宴卿拿起来,递给柏奚。 纸上是一个“熹”字。 光明的意思。 柏奚捏着薄薄纸页的手抖动,她轻轻地深呼吸了两下。 陈淑仪继续往下讲。 柏奚的出生确实如一束光照进了柏灵的生命,但是照不亮她内心所有的阴霾。 她拯救了母亲的一部分,却拯救不了她的全部。 柏灵有抑郁症和严重的精神焦虑,后者发作时伴随惊恐障碍。柏奚出生后,大多数时间柏灵是正常的,一发病她就会把孩子交给陈淑仪,自己反锁进房间里,不让柏奚看见。 柏奚在门外站着,有时候会听到里面传来的喊叫声,别过来,别过来,还有哭声。 陈淑仪连忙把她抱走。 除此以外,柏灵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母亲,她给予柏奚所有的爱,毫无保留。 柏奚的童年是圆满的,被妈妈的爱包围得密不透风。 天不遂人愿,意外还是发生了,一切戛然而止在那个冬天。 柏奚敲开了陈淑仪的房门,金发混血的小女孩揉着眼睛道:“妈咪不见了,陈姐,我要去找妈咪。” 陈淑仪给她穿上厚衣服,牵着她去院子里。 从前院走到屋后,晚上光线不好,陈淑仪什么都没看到,柏奚已经先喊了一声“妈咪”,朝前奔去。 等陈淑仪看清面前的景象,下意识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柏灵死在游泳池里。 香港小报报道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后来警方进行尸检,在胃里发现了过量的精神药物,法医推断是她死于精神病发时的幻觉,总之逃不过“自杀”两个字。 可在陈淑仪发现以前,柏奚睁着眼睛,已看得一清二楚。 她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接着警方查案,陈淑仪等人去警局挨个配合问询,柏灵唯一的表弟宋得昌得知消息找上门来,到处乱哄哄的。 陈淑仪回来才发现她烧得神志不清,满脸通红,赶紧让人送她去医院。 后来的事陈淑仪就不知道了,柏家女主人身故,合同解除,她女儿寒假从国外回来,再回过神已经新年过去了。 她去向警察打听过柏奚的去向,警方说她的亲人收养了她,陈淑仪只是一个保姆,她做不了什么也无法做什么。 一去经年,至今一十八载。 陈淑仪接过裴宴卿手里的纸巾,擦了擦眼泪。 哪知道柏小姐的女儿,后来会过得和她妈妈一样苦。 柏奚靠回到枕头上,看着面前默然垂泪的陈姐,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讲过的所有,格外沉默。 裴宴卿往病床前走了一步。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陈小姐。你知不知道柏灵的英裔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叫George还是叫Joe我不确定,但我记得他的中文名,他姓安。”陈淑仪肯定道。 柏奚倏然抬眼。 安。 Angel。 所以柏灵不仅深爱她的女儿,同样爱着她女儿的爸爸。 裴宴卿送陈淑仪出病房,让卓一雯先带她去休息一下,自己折身返回。 柏奚轻轻喘气,抬起微红的眼圈看她。 她这个人内敛惯了,一般用这种眼神看她,就是想要她回避。 裴宴卿却说:“我从陈淑仪那里意外得了样东西,是一张照片,当年她从柏家离开,不小心收进了箱子里。” 裴宴卿打开包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塑封的相片。 柏灵抱着三岁的小女孩在花园里,蹲下身亲吻她的脸。 女孩有着长长的金发,琥珀色的眼睛,五官俨然是缩小版的柏奚。 裴宴卿把这张照片放进她的手里,在她耳边道:“你不是承受灾厄的人偶,你是你母亲的爱和希望。” 裴宴卿说完这句话便朝门口走去,她轻轻掩上门,背靠着墙站在门边。 片刻之后。 病房里传来像是野兽哀鸣一样的哭声。
第一百二十九章 虽然柏奚的伤势好转,但裴宴卿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了情绪的持续冲击,所以一直在门口守着。 一边低头看钟表,实在不行只好提前干扰。 好在宣泄一样的痛哭只存在了不长的时间,裴宴卿又数着腕表等了十分钟,才叫上唐甜一起进去。 柏奚半躺在病床上,维持着出门前裴宴卿看到的姿势,照片不在外面,应该是收进了被子里贴身放着,因为她的一只手也在被子里。 她眼圈残留的红色很少,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亲眼见证所有的事,裴宴卿还以为她对柏灵的感情不深。然而一切发生的事都证明她平静镇定的外表之下,灵魂的执念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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