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合上眼。 确实……他早已业障缠身,挣脱不得。 他紧握的手被人放在手心,一一掰开。 流浪者沉默地将少年的手合在掌心。 你的手有些凉,让他为数不多的温度为你暖一暖。 少年与流浪者对视,两相无言。 突然,一缕霜发插入两人中间,宣示自己的存在。 “……痛吗?”流浪者的瞳孔在少年的霜发上一晃而过,随后落入少年的眼中。 好像,每一次,他都差一步。 在少年的眼中,世间的一切与他之间仿似糊上了一层透明的膜,好像什么都很清晰,又好像什么都很模糊。 听懂流浪者藏在话语底层的疼惜,少年勾起一抹笑意,拙劣地模仿过去的弧度。 痛! 他快要痛死了! 他摇了摇头,笑着轻声说:“不痛。” 流浪者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试探着触碰那抹刺眼的雪色,又在触碰的那一刹如火灼身般迅速撤回手。 手指在两人间曲起,却勾不住流淌而过的往昔。 “他们会怎么做?” 七神会如何对待你? 他又该把你怎么办啊…… “在此之前,我早已做好觉悟……我会在彻底成为天理的傀儡之前死去。”少年握住流浪者悬在半空迟迟未落的手,“我不想成为无意识的傀儡……抱歉。” 对不起,这一次真的要把你丢下了。 少年身体前倾,轻轻抚上流浪者的脸庞,细细描摹与他过去的一点一滴。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撒娇的把戏可是只有小孩子使才好用。” “……” 流浪者沉默地同样抚上少年的脸庞,他该怎样才能把你留住啊?…… “不过,你对我撒娇…勉强好使。”流浪者顿了一下,神情一如既往的骄傲,“我知道你在找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离开的理由,呵…虽然我不太乐意,但我不会生你的气。” 他舍不得。 “……真好。”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我把你的未来搅乱了。 对不起,我偷了你的时光。 原来,他不是他生命中飘然而过的宾客,而是盗取他时光的卑劣小偷。 ——罪大恶极。 “阿散……如果可以,你会救我吗?” 你会渡我吗? “啊…你是没有其他正经事需要想的了吗?怎么脑子里全是这些无聊透顶的东西。这个答案你会不知道吗?” 少年沉静下去的心突然轻微一颤。 他会渡你。 你明明知道答案的……你明明知道祂在骗你…… [他不渡你。] 不,他会的。 少年沉寂了一会儿,忍住胸口处传来的疼痛,慢慢绽开一个笑容:笑得像是得到蜜糖的小孩子,开心得要向每个人炫耀。 他眉眼弯起,一如流浪者记忆中的样子。 “真好,是甜的。”少年收回手,覆上流浪者的手背,微微歪着头,感受着他的温度,“想回沉玉谷看看了。” 想再听一遍故乡的吴侬软语,想再赏一遍家中的竹林,想再和你泛舟游湖、挂一次花牌。 想再做一遍以前和你一起做过的所有事。 就让他再偷你一点时间吧,放心,他会付出代价的。
第148章 间章 圣瓦西里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故事。 它发生在五百年前。 这个时间也许并不怎么准确。 这个故事是孙子的爷爷告诉他的,而爷爷是从他的爷爷那里听来的,而他的爷爷又是从他的爷爷那里听来的。 这绝对是一件真事——毋庸置疑的真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世界上最冷的地方。 那个时候的严寒可比现在厉害多了。现在的冬天最多只是让人们流流鼻涕;而在那个时候,如果你将一些水倒入桶中……哪怕只有一秒,你将桶倒置,也没有一滴水流出。 你拍一拍桶身——“啪——”一声脆响,掉出的冰块在地上倔强地碎成尖利的碎片。 这天气可真冷。 这种天气不仅让飞鸟害怕飞翔,还将人骇得不敢出门走路。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床上啃面包。 但……那个时候有一个人经常光着脚走在街道上,他只穿着一件衬衫,似乎并不怕冷。 他的名字是瓦西里。 他总是在微笑,行为荒诞又疯傻,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有人说,瓦西里不会接受任何一枚金钱。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拿金钱。他的确拿钱,但他不会留给自己——他会手握着金钱一路跑到红场。 他会把金钱从右肩抛过。 金灿灿的钱币在空中挽了几个花,像女皇冠顶上的雪花一样轻飘飘落到地面上。 钱币会按照大小自动分类,似乎它们是被提前训练好的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接着一个! 红场中央的六处金灿灿的小钱堆和谐生辉。它们的光辉照在瓦西里的脸上,照在瓦西里愚者般荒诞的行为举止上。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瓦西里也从来没有谈起。 所有的金币静静躺在它们掉落的地方——人们不会去碰他们。 ……好吧,也许会有些傻瓜会用他贪婪的手悄悄伸向金灿灿的钱堆。 但这种情况,女皇陛下会亲自前来查看情况——禁止人们觊觎那位于红场中央的金光,虽然那确实十分诱人。 瓦西里从来不会让别人感到无聊——他从来不会只坐在那里无所事事。 有一天,在集市上突然发生了一件事:瓦西里生气地将一处摊贩的盘子扔到地上。 瓦西里的眉毛倒竖着,嘴里发出不明意义的嘟囔。更糟糕的是,他停不下来。 人们认为瓦西里完全疯掉了。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被摆放在盘子中售卖的面包圈是假的——里面不是面粉而是石灰。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将手伸出口袋,掏出金币来感谢他,有的人多点,有的人少点。 瓦西里用单薄的衬衫兜住这些金币,他光着脚在雪地上又歌又舞,怀里的金币跳着高,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然后,瓦西里欢快地跑向红场。 瓦西里将金币从右肩抛出去可是练得相当好。 金灿灿的钱币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像女皇裙摆上的冰晶一样晃悠悠落到地面上。 孩子们总是跟在瓦西里的后面,他们都很仰慕他;而瓦西里会向孩子们展示不同的戏法与魔法。 有的时候他会高高伸长自己的手臂,半蹲下身子,将自己的两只手像柔软的面条一样摇晃啊摇晃,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几声吼叫:[哇呀哇呀……];而有的时候他会蹲下,用单薄的衬衫裹住全身,等到他再次站起来,会有鸽子衔枝飞走——飞到高高的蓝天上,大概比白云还要高。 瓦西里会看到人们看不到的东西,因此他总是做出人们看不懂的行为。 愚行,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 恶人夜里不睡觉,因为他们要做恶事。 贪婪驱使着他,即使红场上的钱堆对他来说太少了。他来到钱堆旁,贼心渐起。 金钱使他的口袋变得鼓鼓囊囊,就当他要拍拍手离开这里的时候,他抬不动脚——腿被冰块黏住了。 坚冰顺着他的腿向上攀升:小腿-胸膛-脖子……最后是他的头颅——嘿!他变成了一座冰雕。 女皇陛下不会放过他,因为她总是十分严厉。 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动瓦西里的财富,一切的一切必须按理出牌。 瓦西里依然收集着金钱,但他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 他收集着金钱,一年、两年、三年……收集了许多年。突然有一天,他停止了收集。 人们很困惑,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人们很困惑,猜测着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女皇到来的时候,瓦西里指着堆得高高的金灿灿的钱堆:[已经收集足够了,把钱全部拿走吧。] 但……瓦西里的日子到头了。从那之后,人们再也没见过他。 女皇陛下将瓦西里收集来的金钱带走,全部用到了正事上。当然,高洁的女皇陛下也投入了自己的钱财。 后来人们建造了一座红砖砌成的拥有五彩穹顶的大教堂,用以纪念瓦西里的“愚行”。 圣瓦西里,人们后来是这样称呼他的。
第149章 南柯一梦 当指针重合在一起指向数字12,钟摆荡出深沉的回音,仿似谁人在深林中的吟唱,一层一层荡得壁炉中的火焰摇晃又摇晃。 少年撩起右臂上的布料。紫黑色干瘪萎缩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被修塑成原来的模样,皮肤光滑如新,全然看不出刚刚的恐怖的模样。 现在的他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舒爽,这种感觉有些难以形容,如果硬要说的话,就像是在严寒的天气里终于脱下被水浸透的沉重阴湿的棉袄,并在燃烧正旺的篝火旁身体渐渐回暖。 是福亦是祸。 也许未来的某一日,少年回过头,望着万千红尘,只是心漠神淡。从何而来?为何到此?早已遗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 少年低着头将衣袖重新轻轻放下,模样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流浪者的目光被衣衫阻挡却依然没有移开。刚刚眼前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脑中反复放映,恐怖的伤势反复将他鞭笞;伤势转息之间恢复无痕也在不断提醒着他一个事实——他是真的留不住自己面前这个心上人了。 一子落错,满盘皆落索。 奈君何兮,掩哀兮太息;悲极叹兮,劳心兮忡忡。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流浪者回过神,眼里的少年微微歪着头,嘴角噙着微笑,见他看过去,眼睛亮了一下,像个得到大人的关注后高兴得无以复加的小孩子。 幼稚又可爱。 “如此渴求的我的关注,是有什么有求于我吗?不如就此说出来,说不定我高兴时就顺手帮你实现了呢。” 他会尽全力满足你的一切愿望,只要你开口。 “刚刚我说的,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 少年等了一会儿,看着流浪者有些空白的表情略微有些不满,“我想回沉玉谷看看了……哪怕一天也好。” “陪我回去看看吧。”少年期待着流浪者的回答。 流浪者看着少年的脸,隐约间仿似察觉到什么,嘴唇几度开开合合,直到最后却只有说出一个字的力气,“好。” 少年手托着下巴,手指点了点侧脸,听到答案后嘿嘿一笑:“我们不要想天理,不要想至冬,也把博士那个家伙忘掉!只有我们彼此好不好?就当是紧张之余给我们自己放个假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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