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秋和许畅见贾珠的脸色不好,就都闭上了嘴不说话,安静地跪坐在边上守着。 送礼的事情,太子后来与贾珠解释过,贾珠也并没有在意,可宝玉和甄夫人的碰面,是真的凑巧,还是…… 他可没有忘记,甄夫人家里的遭遇,与宝玉身上的奇异。 那枚通灵宝玉,还有甄家遇到的僧道,这二者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又或者,宝玉的本身,与僧道,有何瓜葛? 一想到英莲险些遭遇到何其痛苦之事,贾珠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宝玉身上。 待回了府中,见府上气氛怪异,许畅问起,方才知道,江南林家送来了书信,说是那位嫁出去的姑母身体不适。 贾母方才哭过一场,神情郁郁。 那荣庆堂内的丫鬟见得贾珠前来,忙喜得迎上来,“大爷好在回来,老祖宗最是喜欢你,定可叫她高兴起来。” 贾珠:“宝玉不在里头?” 丫鬟叹道:“在是在,可方才正被二老爷训过一回,暂是不敢说话。” 一想起贾政的严肃,贾珠也忍不住抿唇。 父亲的严厉,他自己是领教过的,他心中倒是有些懊恼,早知前头就不必那么早教宝玉读书,纵他真的聪慧,也没有三四岁就要被压着读书的理。 他弯腰踏足荣庆堂,就看到几位长辈在上首,宝玉攥着贾母的袖子坐在边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的确是被训斥过的可怜。 贾珠一一拜见过众人,被贾母召了过去,看着他额头的伤势,又是一番垂泪。 贾珠忙安慰了几句,又戳了戳宝玉。 宝玉茫茫然被大哥哥戳了后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心地看了眼贾政。 贾珠又捏了捏他的手,叫小孩大胆起来,一下子扑到在贾母的怀里,说起了喜庆的话。纵是贾母的心中难受,有着乖孙在前,到底是缓了过来。 张夫人松了口气,看了眼贾赦,忙说道:“母亲,敏儿身体不适,虽说那府上肯定是有药材,但我等也可送些过去,免得有些应急不够手。” “再说,也可派个信得过的管家去瞧瞧,好叫咱知道,敏儿的病情究竟如何。” 贾赦连连点头,他是个混不吝的,却有一腔担心母亲的孝心。 只要贾母能高兴,便是天上月也摘得去。 王夫人也是颔首,“虽说这信是姑爷写的,倒不是怀疑他的心性。只是怕姑爷和敏儿都报喜不报忧,只说些面上的话,那真正害怕的却不肯说。” 贾母觉得两个媳妇都是识大体,又懂分寸的,这心中熨帖了些,又吩咐鸳鸯去开自己的库房,取来人参等物。 张王夫人又一人一句,将单子给列了出来。 贾珠见贾母的情绪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嫁去林家的姑母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这一二年间,似是更严重了些,定是无法起身,才会叫那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都送来了信。 一想到此,贾珠也不免叹息。 … 正此时,乾清宫内。 康煦帝按着传递到案头上的文书,面上的神情不显,似笑非笑,“……说是,出现在了扬州巡盐御史府上?” 他的手指敲了敲,挑起眉。 扬州的巡盐御史,皇帝记得,是叫林如海罢? ……乃是贾府的姻亲。 贾府,贾珠。 康煦帝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 这是巧合吗?
第65章 荣国府上,长成的公子哥便只有贾珠一人,原本他的身份,最适合前往扬州,可偏生他是太子伴读,一年到头,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候。 贾赦和贾政这两个在朝为官的就不消说了。 这么算来,张夫人的提议不算坏,她将自己的亲信管家派了出去,带上贾府准备的礼物与药材,一路走水路,赶到扬州的时候,刚刚入冬。 贾府的书信只比他们早到一二日,林如海收到岳母的消息后,便一直派人在码头盯着。 许管家刚到,就被林家下人迎了上来。 林如海的安排十分妥当,等到他们一行人入了林家时,许管家在心里赞叹,这位林姑爷的确是面面俱到。 林家的布局与贾府别有不同,颇有江南水乡之美,处处落着精细,许管家一路走着,心中不由得比较起贾府和林府的不同,最终发觉,贾府是荣华富贵之美,林府却是典雅秀美之景,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听闻娘家来人,纵然贾敏身体不适,还是强撑着起来,靠坐在床头见了这位许管家。 许管家笑吟吟地将家里头的来信——是更为私人的信件,交给了贾敏,并恭敬地说道:“老太太知道姑娘身体难受,哭得成了泪人……” “两位太太点了各种药材送来,只盼着能有叫姑娘得用的,那就再好不过。” “……家里头一切都好,老太太说,只要姑娘能好好的,她在家里才能安生……” 许管家别的没有,就是会说话,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落在他的嘴巴里,就变得非常甜蜜好听,听到贾敏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尤其是许管家还叫着“姑娘”,这是往日在家里的称呼,叫贾敏甚是感伤。 贾敏本就是相貌极其出众的女子,垂泪时,那苍白的脸上泪水盈盈,那病弱的美丽,却是动人心魄。 一个小小的女童从外头进来,颤声叫道:“妈,可是哪里难受?” 这位林家的小小姐,便是已经三岁了的林黛玉。 贾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轻声细语地说道:“没事,就是娘家来人了,我心里头高兴。” 许管家往那头一瞧,当即就惊叹起来。 这位小小姐的容貌可当真是娉婷婀娜,自有一派风流。这才这般年岁,便已经叫人移不开眼,许管家真真想不到未来,这位小小姐会出落成何等模样。 林黛玉是个孝顺的孩子,虽母亲说无事,她还是紧紧地跟在贾敏的身旁守着。贾敏见她实在担忧,便也破例让她看着——她的病情有些重,以往防止过了病气,总是不怎么让黛玉进来的——她咳嗽两声,对许管家说道:“我这身子,都是些老毛病,叫家里头不必担忧,一切都还好。” 许管家虽是应着,心里却是叹息一声。 他可不这么想。 甭管是从方才一路操持接引他们的人都是林姑爷安排来看,还是小小姐与家中下仆对贾敏的小心翼翼,都足以看得出来贾敏的身体沉疴,已经并非书信所说的轻微。 可许管家什么都不说,温和笑着,将带来的东西一并奉上,而后才在林府下人的带领下去休息。 贾敏待娘家的来人离开后,这才倚靠在床头咳嗽起来,黛玉紧张兮兮地望着娘亲,眼里的泪花打滚,亲自去端来茶水给贾敏,好叫她能压下瘙痒的难受。 贾敏低头就着黛玉端来的茶水喝了几口,轻声说道:“为娘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玉儿,别担心。” 黛玉如此聪慧绝顶,自然不会被母亲一句话便哄骗了过去。任由着贾敏怎么劝说,她都是不肯回去。 便一直到了林如海归家,这才从妻子的床边发现了趴着睡着了的黛玉。小小的孩童缩起来的模样,真是叫人可怜可爱。 林如海与夫人对视了一眼,他轻手轻脚地将黛玉给抱出去,亲自安置妥当后,这才重新回来。借着屋内的灯光,林如海看清楚了夫人垂泪的模样,尤其是她手中捏着的,更是好几封书信,瞧一瞧,都落满了泪水。 林如海轻声说道:“夫人,家里头也是担忧记挂你的身体,你这般落泪,却是适得其反了。”他温柔地擦拭着贾敏的眼角。 贾敏说话带着少许鼻音,呢喃着说道:“……母亲是知道的,像她那样的人,若不是猜到了,不会这么着急忙慌地动作,是我……我是这做女儿的,叫她担心了……” 林如海抱着妻子瘦弱的肩膀,忍不住抿住了唇角。 贾敏这般痛苦,他不可能毫无感觉。 半晌,贾敏才算是停下了啜泣,靠在林如海的肩头说道:“夫君,我的身体,若是往后……” 她的话还未说完,林如海似乎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断然说道:“我不会再娶妻,也不会再纳妾,夫人,此事不必再提。” 贾敏沉默了一瞬,笑了出来,“我说的不是这个。” 这几日他们的争执,的确是有这个原因,但难得的,贾敏今日想到的,却是她的好女儿。 “你可还记得,之前那个来咱府上的那个和尚?” “这倒是记得,他说的话,我若是能忘,那才真是奇了怪了。”在林如海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见得当日那个和尚,到底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贾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在生下黛玉后,更是逐渐消瘦下去。从娘胎里出生的黛玉,自然也带着先天不足之症。林府上为了这位小小姐,可是请来了不少大夫,便也是开着人参养荣丸吃着罢。 到了黛玉三岁,也就是前些日子,府上来了一个和尚,见了黛玉便哭,说是不如将孩子舍了他去,往后日子才不会那般经历磨难。再者,若是家中父母不应,便一辈子不许见外姓人,只养在自家府中,方才能无忧顺遂。 那和尚的一些话,让任何一个做父母的人都只以为是诅咒,倘若不是林如海的涵养功夫足够,说不得这和尚就得被赶出去了。 林如海见夫人重提此事,俊美的脸上带出几分无奈,“难道你还惦记着他那件事?” “不要,他的说法,纵然是真的,玉儿将来这一生,与古寺青灯相伴又有何差别?”贾敏轻轻地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到,她未来,倒是还有个别的去处……” 她捂着嘴角咳嗽起来,撕心裂肺。 … 大冬天,风雪交加。 素白的雪落满了街道,马车滚动时碾压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连再老道的车夫,在这时候都不敢放松戒备,毕竟这路上着实难走,时不时就得担心滚动的车轮会不会遇到阻碍。 贾珠哈着气,感觉手炉还不足以温暖他的手指。 每年到了冬天,是贾珠最难熬的时候。 尽管他的身体好转不少,可是冬日畏寒,似乎已经成为了本能。 他几乎不能靠着自己的体温变暖,连睡觉时,都得好几个手炉相伴,不然铁定睡不着,又或者是在半夜惊醒。 “大爷,车轮坏了。” 车夫在外面扯着嗓子说道,“出来的时候明明检查过了,真是,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抱怨,叫贾珠的眉微挑,不过还是掀开车帘,“距离皇宫的位置也差不了多少,我自己一个人走着去便是。郎秋,你不用跟着下车,帮车夫看看如何修一下车轮。” 贾珠带着书袋与手炉从马车下来,那寒风刮得他哆嗦了起来,这可真是太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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