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方才也许是发现此处停留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外人,又或许是以为发现了个逃课不听讲的在读监生,气势汹汹要过来逮人一通教训。结果初见一照面,好嘛,奇特的样貌,一下子就意识到只是个误会,于是软化成和气的老爷子,试图循循善诱。 “读书?读过的,不过不读四书五经。” “学习?当然学,跟我朋友们学了好多新招式!” “为国效力?肯定想的呀,可惜没有本朝户籍……咳咳咳……” …… 自称姓荀的国子监祭酒越聊越无奈,他教过的叛逆弟子也不少了,真没见过这么、这么……的年轻人。 不过这年轻人心性倒是不错,虽然不怎么干正经事、做正经学问,但是从他所做的那些利于民众的实事来说,倒也算是个好苗子。 可惜这直性子、简单白心思走不了文官路子,不知是不是会被六扇门那边收入囊中。 陛下登基以来,内忧外患亟待解决,北地的战事正式开启之前,中原那些以武犯禁的江湖乱党总得先收拾妥当,六扇门于此事上当仁不让,诸葛神侯可一直都喊着缺人手呢。 只是许多江湖人偏好洒脱自在,不肯于朝廷任职。 这小子也不知道肯不肯? 几处书堂里陆续走出讲学的夫子们。 荀祭酒释然而笑,对小年轻道:“已至午时,用餐可别太迟了。好好吃喝,健壮体魄!”才能更好地为国效力。 陆炤后知后觉才行了个礼,与这位老夫子告辞,先跟着下课后鱼贯而出的学子们大部队,去看了眼食堂的位置,然后回去找同伴一起去蹭国子监的食堂。 好在武朝的国子监食堂并不采用会馔制,不必遵循什么严厉的规矩,甚至没有“食不语,坐必安”的监规。 只是来这吃饭的流程与现代食堂略有一点点不同——饭菜无可挑选。 陆炤四人进入食堂后,学着其他来吃饭的监生排上队伍的末尾,然后按照顺序领了托盘、碗碟,还有今日规定的饭菜:米饭平平整整一碗,青菜一勺,腌菜一点,豆腐一小方,酱一点,花椒一丁点,香油两滴,醋小半勺,猪肉馒头一大个,干鱼一小条。 膳夫看到端着盘来盛接饭食的是四个面生之人,其中还有一个藏头露尾的后,提醒了一句:“饭菜配料须得吃得精光,可不能浪费,有夫子管教的。” 被提醒的自是表达感谢并应下。 四人端着饭食走到长桌长凳处,环视四周,挑了一张有四个邻近空位的长桌与人拼座。 陆炤在长桌上放下托盘,坐到长凳上后,打量周遭学子们大多在讨论着什么,聊得起劲,应该不怎么顾得上看他这边,略一犹豫,抬手把大斗篷的帽子掀开了。 这张长桌上的邻座当先发出抽气声,以他为中心,抽气声如水中涟漪往周围扩散开来。 甚至有人发出喷饭呛咳声,显然是被陆炤拉下帽子后的特殊样貌惊到了。 陆炤:…… 江琴个臭小孩没忍住先“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笑? 当初差点被我吓尿的人是谁? 陆炤默默把帽子又戴了回去,可是这下视线又有些遮挡了,宽大的帽檐不便吃饭啊。 看就看吧! 他又“刷”地把帽子揭开了。 果然其他长桌的学子们自矜得很,除了好奇、惊异地看一眼、再看一眼,到底没凑过来试个“看杀卫玠”。 不过这张长桌还坐着好几位同桌的邻座呢。 一个清俊的年轻小生在同伴们小声的鼓劲中,对陆炤几人开口自我介绍道:“小生姓苏,名轼,眉山人氏,小字子瞻。这是舍弟辙,小字子由。这位是王兄,字伯安,余姚人氏。这位是沈兄,字存中,杭州人氏。几位是否就是自杭州而来的救灾义士?” 不是、等会儿! 您谁? 你们都是谁?! 陆炤瞳孔地震,这下猛地抽气的成了自己。!
第57章 洛阳图3·激烈讨论 不明白这位斗篷生为何一副神色恍惚的样子,江枫替陆炤对几位同桌的监生为己方四人作了一番介绍。 “原来真是陆大侠、江大侠和燕大侠!诸位在江南的仗义救助早已传遍天下, 如今世人皆知江南义士们所行之义举。” “江公子仪表堂堂, 风雅清逸,一见便知是人中龙凤!”这是在夸夸江枫貌比潘安,美姿仪者走到哪都受人青睐。 许多时候看人除了看品德才华,外貌气度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江枫这姿仪要是敢天天往京城大街上走,不说掷果盈车不愁吃喝,凑上来捉婿的老丈人们、姑娘们的芳巾香囊以及意欲结交挚友的文人雅士都可能把他走动的那条街堵起来。 “燕大侠气势不凡,稳重如山,正气凛然,想来也是位用剑君子!”剑者,古称“百兵之君”,上至君王公卿在礼制都有佩剑一说。剑也是文人最为推崇的君子之兵。 仗剑江湖,惩恶扬善,这样一位胸怀坦荡的大侠出现在眼前,对小年轻学子们的吸引力也是不小的。而且燕南天的皮肤一看就是在外闯荡过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游历天下对于这些理想的文人来说,也着实是眼馋得紧的“愿望”了。 “小童子这劲头,看着也挺机灵。”机灵是机灵,不过这句是不是纯粹没话找话的硬夸? 最后,几位学子把目光汇聚到陆炤身上,眼神闪闪发亮。 重头戏来了。 先是从外貌气度夸起,说天生异象,卓尔不凡,气质纯粹天然,行事为人良善热心,显然一颗赤子丹心。再是相互捧哏补充,引经据典地夸,着重夸夸陆炤说书故事的雅俗共赏,还起到教化民众、扬善贬恶、警惕人心之功用。 那个拆解分析故事的各样前因后果,挖掘各种细枝末节,做出许多“鞭辟入里”、“入木三分”的论述,最后还要请教一下恰好正在当场的原作本人,这些理解领悟是否哪里还有错误或缺漏不足之处。 陆炤:…… 陆炤只想说,你们这阅读理解做得,我个区区原作罢了,哪里懂什么正解啊? 反正原作确实没比读者们更能理解原著的创作思路。 陆炤:“……说得好!没问题,对,在下就是这么想的。你们说的都对!” 然后冷酷地把自己的托盘推到中间,问江枫、燕南天他们吃不吃腌菜、吃不吃某些配料。 陆炤身为从小到大在现代生活过的城镇居民,相比生活条件更差的古人、穷苦民众,其实还是有些挑食忌口在身的。 比如,他除了口味偏清淡,还不怎么吃腌制品。 这一点得益于当年对长辈们的洗脑无孔不入的电视广告。 语重心长的姨姨:“哦哟!小炤你快来看看这个,可得记住了!腌制的菜啊,都有毒!电视上这专家都说了,里面有什么亚什么盐的,吃了就得病,癌症!” 年幼无知的小炤小朋友乖巧点头,将电视广告上专家的“危言耸听”牢记于心多年。 几乎大多数的腌制品,比如咸菜、酸菜、腌黄瓜、腌萝卜、泡菜等,陆炤再没有主动吃过。 善解人意的江枫从托盘中取出那点腌菜,放到喜形于色的江琴小少年的饭碗里,而后与燕南天瓜分了重口的几样调料。 陆炤将托盘拉回来时,碗碟中已经只剩下一些味道清淡些的饭菜。 饶是同为南人的几位学子都被这“清汤寡水”的一餐惊住了。 被友人们齐刷刷转头盯住的沈存中僵硬低头看向自己的托盘中。 虽然小生也是杭州人,但是真的没有这么夸张的…… “砰!” 另一处长桌有人怒而拍桌起身:“柳子厚!你莫不是在说风凉话?河东又没被下令禁止今秋科举!” 就差被指着鼻子骂的那位监生还未动弹,身侧豪纵不羁的友人当即腾的起身维护:“怎么?不过两句寻常言语,就将某些人物激得浑然不顾礼仪,都要跳起来了?” 手慢一瞬导致没能拉住友人的柳子厚只好与友人一道:“并非风凉话,只是出于真心,理性探讨,方才有此想法。” 气急败坏的那位显然是“利益相关人士”,眼看对面两人,自己孤身作战怕是不敌,就想再拉一人下水,四下扫视,指着相邻长桌的一人道:“务观兄如此才华横溢、胸怀壮志之士,难道就该被一场灾殃耽误大好年华吗?” 一些江南出身的学子,此次正好被划定到“禁考”的范围中,也是义愤填膺的架势。 别地出身的学子们就态度多样了,有的觉得事不关己,有的却认为朝廷不公而替江南学子抱不平,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却觉得朝廷此举不当而忧心忡忡,怀疑朝中是否有奸佞蒙蔽上意。 被殃及池鱼的陆务观一脸无辜,甚至纯良地道:“不过一届罢了。陛下圣明,朝廷诸公亦秉公无私,如此旨意,必然有其考量。” 某人被气个仰倒,抬起的手臂都在颤抖。 陆务观对面坐着的那位清逸少年轻轻放下手中汤匙,凉凉开口:“你想听什么?令既已出,你在此地再是愤慨又有何用?倘若真想试图改变什么,倒不如作篇言辞犀利的文章骂骂奸佞之徒。” 那人的脸色铁青,却终究不曾放言说要写诗文批驳朝廷,半晌,狠狠甩袖而去,且临走前仍未忘记收拾碗碟。 一人随走,留下还未吃完的各桌学子们却还未停歇,仍然继续接着方才被打断的对话,讨论今秋科举的变动。 “观光贤弟真是……”苏子瞻轻笑,回头就问陆炤,“陆兄觉得呢?可有何高见?” 吃瓜正乐呵的陆炤:…… 陆炤其实没什么想法,只不过天子疑似明赏暗罚的命令,让他回想起科举史知名的南北榜。不知道天子是否意图“平衡”朝堂上出自各地的乡党势力。 陆炤只推说自己一介江湖小民,不曾了解国家大事,不会如诸位学子们那样对朝廷政令有卓绝的分析与见解。 沈存中咬着筷子轻舒一口气:“想太多也累,何必那么复杂呢?徒增烦恼。说不定真就是圣上好意让我们顾着家里呢?要不是我家来急信给我报平安,说不得我此刻已然踏上返乡的路了。” 同桌的诸位都对天然纯思的沈兄赞誉有加。 江琴小朋友偷偷歪脑袋对江枫哥哥说悄悄话:“这也是将来要成为官老爷大人的读书郎吗?” 江枫知道,聪慧的少年是担忧沈兄将来在官场的人精中混不开。 他轻轻抚摸弟弟的发顶:“人各有志,沈兄胸怀大业,势必无所畏惧、一往而前。” 午后,下午没课,陆炤因为要随时等待面圣,不能轻易出门闲逛,于是几位新结识的学子友人们也留下陪伴他们。 几人聚在号舍外的小院里一块找乐子。琴棋书画诗酒茶等风雅事,只有江枫能勉强跟学子友人们玩上几出。而六博、叶子戏、牙牌、升官图等游戏,监规明令禁止在国子监中玩,要是被抓到可要遭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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